江山许你(27)
梁祯笑了一笑:“陛下第一次派太医去豫州时,臣便安排了人去江南采买粮米,至于银钱……其实并不是臣的。”
祝云瑄皱眉:“不是你的?”
梁祯坦然道:“是先帝的私库,里头有几千万两银子,还有一些田产庄园,先帝病重之时交到了臣手中,臣之前并未动用过。”
祝云瑄愕然,他确实从来不知他的父皇竟还有这样一个私库,昭阳帝给他留下的国库并不丰盈,每笔钱都得紧着花,便是这次赈灾,户部也拨不出这么大笔的银两去收买人心,若非有梁祯拿出的那些银钱和米粮,事情绝不可能这般轻易善了,想来也实在是荒谬。
可惜他父皇钻营了一辈子,到最后亦是一败涂地,所有能给的,都给了面前这个他自以为的亲生儿子,其实却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原来如此。”
祝云瑄点了点头,未再多问,梁祯笑看着他,见他一直郁结着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似是松了一口气,立时便猜到他心中所想。
祝云瑄大概是不想因为这事觉得欠了自己,如今知道了钱其实是出自先帝的私库,自然就落下了心中大石。
他还是这般与自己计较,梁祯心下一叹,干脆做了顺水人情:“既是先帝的私库,臣拿着始终不合适,过两日臣叫人将之清算一遍,便都交还给陛下。”
祝云瑄有些许诧异:“你要将之还给朕?”
梁祯沉声笑道:“陛下想要的臣都可以给您,只要陛下肯相信臣。”
祝云瑄一时无言,明知他意有所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信任二字,于他们之间,实在太难太难了,他做不到,梁祯亦做不到,否则他便不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自己。
“臣这回在豫州,有一日染了风寒,臣以为是染上了疫疾,当时只想着若死前能再见陛下一回就好了,可臣又不敢见您,怕会害了您,最后臣到底是平安活着回来了,陛下会不会很失望?”
祝云瑄冷下了神色,对上梁祯幽沉的双目,声音冷硬道:“朕没有。”
梁祯眼中的笑意加深,走上了前去,祝云瑄心中一紧,退无可退,被梁祯抵在御案前,抱了住。
温热的气息欺近,在祝云瑄的耳畔低声呢喃:“臣知道。”
第三十三章 治河之争
八月下旬时,祝云璟的家书和请封世子的奏疏一块送到了祝云瑄的手中,祝云璟的第二个儿子已经满月了,小侄子一出生祝云瑄便下了大批的赏赐,这一次又着人开了自己的私库,尽捡好的东西送过去。
祝云瑄兴冲冲地提笔就要拟旨,一旁的梁祯忽然低笑了一声,问他:“陛下,国公爷的儿子才出生您就要给他封世子,那您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呢?”
祝云瑄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一直到圣旨拟完,始终未有回答梁祯。
看着他郑重地将玉玺盖到拟好的圣旨上,梁祯又道:“定远侯如今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侯世子,二儿子是国公世子,这么算起来倒是做哥哥的吃亏了,日后岂不是要生出嫌隙来?毕竟这个世上也并非人人都能像陛下与国公爷这样手足情深。”
祝云瑄微拧起了眉,明知梁祯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是故意挤兑他,这话却又并非毫无道理,他认真想了想,淡道:“你说的对,定远侯这么多年为我大衍征战四方、建功立业,朕早就该褒奖他了,朕这就另下一道圣旨,晋封定远侯为一等定国公。”
“……”梁祯一时语塞,没曾想自己随意一句话竟帮那贺怀翎讨了个国公的爵位来,如此一来贺家日后便是一门两国公,荣耀非凡。祝云瑄对他信任的人当真是十足大方和放心,可惜这样毫不设防的信任,怕是这辈子都难放到自己身上了。
祝云瑄将两份圣旨拟好盖了玉玺,便着人送了出去。传旨的太监刚走,曾淮就带着几位内阁辅臣并户部、工部尚书来求见,要商议重修河堤一事。
祝云瑄沉下声音:“传他们进来。”
如今洪水退去,瘟疫已除,流民也尽数安顿了下来,这后续的河道整治、河堤修缮一应事宜却不得不提上议程。
黄河决堤本就是历朝历代都十分头疼的一件大事,昭阳帝时也曾花大力气下血本将最易出事的秦州、豫州段的堤坝全部整修过,结果大把的银子花了下去,却未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因为河道官员的中饱私囊偷工减料,新修的堤坝当年就被突发的洪水给冲毁了。而那时,在河道总督任上的,正是祝云瑄的舅舅,从前的谢国公谢崇明,祸根在那时便已埋下,之后这么多年朝廷断续拨了多少银子到河道上,却都挡不住连年的天灾洪涝,河道的治理如今已成了大衍朝廷最迫在眉睫之事。
每每想起这一茬,祝云瑄就深憾他父皇当年对谢崇明的处置过轻了,只让他死在了流放的途中,他这位舅舅不但祸国殃民,还害惨了他的兄长,便是到了今日祝云瑄都恨不能将之从地底下挖出来鞭尸。
也正因为做下这事的是谢家人,如今他做了皇帝,才更想弥补从前的过错,将隐患彻底平息。
曾淮他们过来是来请求祝云瑄下旨拨银的,前些日子祝云瑄把梁祯归还的昭阳帝私库的六千万两白银全部并入了国库,如今国库尚算充盈,要整治河道重修堤坝都拿的出银子来,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梁祯此举确实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兼任河道总督的工部尚书侃侃而谈,与祝云瑄说起了重修河堤的一应安排,祝云瑄听得认真,梁祯却没那么好的耐心,听他说了不到一刻钟,便出言打断了他:“本王只想知道,这一次陛下将银子拨下去,重修河堤之后能确保日后发洪水时不再出现决口吗?”
工部尚书一愣,或许是没想到梁祯会问的这么直白,嚅嗫了一阵,道:“这天灾之事下官怎敢一口断言,我等自当竭尽所能,若能得上天庇佑……”
“也就是说这钱拨了堤坝修了,下一次洪水再来,能不能挡得住,还是得听天由命。”
“当然不是,只是这事……这事本就不可能说死的……”
梁祯说的毫不客气,不但那工部尚书梗着脖子答不上来,祝云瑄亦沉了脸色,曾淮皱眉道:“昭王还懂河务吗?新修的堤坝到底能挡得住多大的洪灾本就做不得准的,洪水猛如虎,河堤修得再坚固都有被冲垮的可能,老臣等今日便是拍着胸脯与陛下说这堤坝可用十年二十年,那亦是信口胡诌等同欺君。”
“是吗?”梁祯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音,“可本王怎么就听有人敢做这个准呢?本王就是不懂河务前些日子才特地找人问过,有位姓周的工部郎中可是拍着胸脯与本王保证,若是按着他的法子,给秦州、豫州段的河道改道,至少可保百年平安。”
工部尚书赶紧解释:“下官知道王爷说的是谁,那位周郎中年纪尚轻,为人有些轻狂自大,对河道上的事情其实只是一知半解纸上谈兵罢了,他那法子确实也曾与下官提过,从秦州段的上游就开始改道,绕过秦、豫二州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十八个府县,另引流入鲁地,有想法是不错,只是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且不说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需要动迁的百姓就多达五十万人,劳民伤财,朝廷实无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梁祯不以为然道:“秦、豫两段河道常有决口,与现下的河道走势、山林地貌都有干系,择合适的路径改道就可尽可能的避开隐患,与其年年加固年年修,不如直接改了道减低洪灾发生的可能,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法子,不过就是多费些事而已,本王不觉得有哪里异想天开了。”
曾淮争辩道:“昭王说得轻巧,这五十万人怎么迁,如何迁,昭王想过吗?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世世代代一辈子都守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如今你说迁就要他们迁走,他们能往哪里迁?你这是要拔了他们的根啊!再者说,这样大的一个工程需要多少劳役苦力,昭王又想过吗?到时候干活的人从哪里来?若是朝廷强征劳役生了民变又要怎么办?”
“这个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不愿意迁的,给够他们安家费自然就迁走了,五十万人而已,临近各州府县各分摊一些,总不会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征劳役同理,只要给足了酬劳,管事的官员不盘剥不克扣,不至于让人因为给朝廷做事就没了生计,自然不会有人有怨言,怕还会抢着来做。”
曾淮痛心疾首:“这得耗费多少银子?真这么做无异于将钱投进无底洞啊!”
“怎么就成无底洞了?”梁祯“啧”了一声,“户部不是才拿了陛下六千万两银子,怎么这还没两天呢,又想来跟陛下哭穷了?本王倒是好奇,自从开海禁之后,每年光是关税就得多收多少,怎么到了户部官员的嘴里,就是这也没钱那也缺银子的,钱都去了哪里?”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涨红了脸,支吾道:“钱要用在刀刃上,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昭王这般大手大脚,便是再多几个六千万两都打不住。”
“改河道也是为国为民,怎就不是用在刀刃上?”梁祯冷了神色,“改修河道本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事,若非本王说出来,你们一个个连提都不打算与陛下提,这会儿又在这找出诸多借口推三阻四,你们是安的什么心?”
曾淮恼怒不已:“我等能安什么心,分明是你好高骛远,不顾百姓死活,你……”
“听说曾阁老的祖籍就在秦州,难不成是因为怕改了河道会挖了你家祖坟,才这般阻拦?”
“你——!”
“够了,”一直没表态的祝云瑄终于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示意曾淮等人,“给河道拨银一事稍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陛下!”
“退下吧。”
待到大殿里没了旁的人,梁祯才笑吟吟地问祝云瑄:“陛下觉得臣说得可还有理?”
祝云瑄冷声提醒他:“曾阁老已是古稀之龄,即便你与他在朝事上有不同见解,说话好歹客气些,免得传出去别人说你昭王不敬尊长、德行败坏。”
敢情是嫌他说话太缺德,开口就挖人祖坟,梁祯好笑道:“陛下这是担心臣,还是替您那位首辅大人抱不平?若是前者,臣当真是受宠若惊。”
祝云瑄并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你说的那位工部郎中是何人?既然法子是他提出来的,明日早朝之时就叫他来当廷对奏。”
“陛下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吗?”
“可不可行,自得等朝议过后再行定论。”
梁祯笑着摇了摇头:“臣明日叫人来就是了,不过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您且看着,无论这个法子有多好,都会有人,而且是很多人,跳出来极力反对。”
“为何?”祝云瑄沉了神色,“你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