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10)
“找人,”孟笙将信推给洪伍,“要求,都在里头写着呢。”
洪伍取出信纸,展开细细地看,末了露出一笑,道:“这不难,只是需要些时日,大概五日后,麻烦小哥再来这玉茶楼一趟,拿走消息。”
陆开桓要找两类人:第一,市井之人,身处越热闹的地方越好,因为邻里街坊之间,消息往往是走动最快的;第二,武功高强之人,最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拥有行军经验的人,以便以后常常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如此甚好。”
孟笙没有多留,起身离座,下楼去买了两包五福酥,便回了宫,带给陆开桓。
陆开桓知道自己这样装病总不是个妙计,怕他兄长起疑,昨夜特意悄悄开窗,只着单衣吹了大半夜的凉风,今儿个早起就生了热,这一回倒是确确实实是病了的,连太医都召来诊脉开方了。
他回去时,陆开桓刚刚服了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神志还有些不清醒,见了是孟笙,还以为自己活在上辈子,下意识地使唤:“笙儿,过来扶朕起来。”
孟笙吓出一身冷汗,他只庆幸刚刚遣了所有人离开,又小心地掩了门,不然这若是被旁人听了去,那是犯了迕逆的大忌讳!他连忙走过去,使了力气推醒陆开桓:“殿下,醒醒!醒醒!”
陆开桓被他这一推,神志总算回了笼,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去握孟笙的手:“你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顺的,”孟笙低下眼,将那两包五福酥递了过去,“这是给殿下带回来的点心,殿下要现在用吗?”
陆开桓噗嗤一声乐了,冲孟笙挑挑眉,小声道:“不用了,这原本就是给你买的。”
孟笙爱吃的东西不多,这玉茶楼的五福酥绝对要算一个。陆开桓记得,上辈子孟笙常常跑去玉茶楼,就是为了贪一口这五福酥,他做了皇帝以后,干脆下了一道旨,召了那点心师傅进宫,专做五福酥。
“这……”
“让你吃就快吃!”陆开桓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补充道,“我现在病着,吃什么都尝不出味来,且是我吵着要吃才叫你去买,这五福酥要是不吃完,外面那些眼线该怀疑你和我了。”
孟笙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便拆开来,自顾自地吃了。
那五福酥捏成五瓣花的形状,每瓣花里都是不一样的馅料,甜香绵密,酥得掉渣,做得极有水准。孟笙吃了一块,便停不下来了,最后直把两包全吃了个干净,他吃完了,才发觉陆开桓一直笑咪咪地看着他吃,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嚅嗫道:“对不起殿下,是我太贪吃了,应该给您留一包的……”
“都吃了好,”陆开桓的摸上孟笙的腰,“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孟笙被他揽着,想推开也不敢,只得垂下眸子,暗做自己是一块木头。
“孟笙,我还要你去办一件事……这件事,我要你刻意地去做,越是能引起二皇子的怀疑,越是好,”陆开桓从枕下又取出一个信封,“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在洛光街。”
“他叫,方玉生。”
第十五章•攀枝
说起这方玉生,陆开桓可不陌生。
他的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
话说这上京曾有一个方家,世代书香,出了不少才子佳人,是一脉血液里都带着墨香的家族,祖上出过许多文官,也出过几位极富盛名的诗人,但正是在十几年前,这方家突然成了京城里的“说不得”。
方玉生的爹,当年在翰林院里做官,此人与当朝兵部尚书据说是情同手足,惺惺相惜,而他这一个小官,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吟诗作对,喝上一壶清酒,月下挥墨成章,算是过得潇洒。
但,官场沉浮,有时候一道大浪扑来,就能让人无声无息地沉入海底。
不知是谁找来了方大人写的一首散诗,将诗里的“心照明月”扭转成了他不满当朝皇帝的罪证,一本折子参上去,便将这盆脏水尽数泼在方大人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方大人不堪折辱,一头撞死在牢里,这一场文字(狱将百年墨香浸染的方家拆得七零八落,也将当年的兵部尚书拖下了水,皇帝迁怒于他,没过一年就找了个由头将他贬谪出京,流放千里之遥。
这盆脏水虽是给方大人泼的,但实际上却是冲着兵部尚书去的。
而方玉生,正是当年堪堪逃过一劫的方大人之子。
冤有头,债有主,方家家破人亡之仇,正是要如今的兵部尚书胡景来负的,因为当年正是他,想尽办法陷害兵部尚书,苦于找不到由头,便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来,将方家牵扯进去,最后终于攀着二皇子,一步步走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方玉生恨胡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但苦于家境败落,寻不到靠山和机会——而陆开桓正是要给他这个机会,要知道二皇子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一手推上去的兵部尚书,若是兵部尚书折了,二皇子便会元气大伤,甚至可以说少了逐鹿中原之力。
至于陆开桓何以得知此人,是因为上一世并不是陆开桓找到他,而是他带着一封血书来明志,求陆开桓帮他讨回一个公道,还家父一个清白,也是方玉生自己将这些说与陆开桓听的。方玉生为了家仇,做了陆开桓手下的人,也成为了陆开桓用着最顺手的人之一。他不光空有一肚文墨,还拥有他人不具有的经商之才,账目做得极好,给他管的私产都是年年红利,在陆开桓登基后,将方玉生封了户部尚书,他也做得井井有条。
陆开桓让孟笙带去的这一封信正是请方玉生为自己做事,信中写明知晓他父亲在十几年前那一场冤狱,并表示愿意帮他报血海深仇,但条件是要方玉生成为自己的人,开一家酒楼,并做其中的账房先生。
这么着急找方玉生的原因也是陆开桓实在囊中羞涩了,他前几日托孟笙带给包打听的那张银票,已经是他在外面几乎所有的私产了。须知夺嫡路若是缺了钱,必将会走得坎坷无比,所以陆开桓才想起了方玉生这个人。
方玉生住在洛光街,平日里都是替人写信,画画扇子来赚些银两,这一日摊上来了个清秀少年,指明有要事要找他,于是方玉生只能将人请进宅子,将信从头到尾细细读了。
“这,这是?!”
“我家少爷派我来问问,方先生是接这单生意呢,还是不接呢?”
孟笙并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只是照着陆开桓教他的话说了,替陆开桓等一个答案。
日光从光秃的枝桠间漏下来,那树枝的阴影落在方玉生的脸上,像是一道道陈年伤疤。
许久,他道:“接,怎么不接……只是劳烦你带话回去给你家少爷,万请他不要忘记今日之诺。”
“我知晓了。”
话说这另一头,陆开桓略略好了些,就披上了冬袄,独自去了太子的东宫。
太子正在殿内拉着婢女的手笑闹,那婢女生得水灵,心里也多少带了些攀高枝的念头,便任由太子故意地将她外衣扯下一半,露出一片香肩来。
陆开桓一进东宫,便见着这幅光景,心下鄙夷无比,却也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看来大皇兄今日不方便,那臣弟就先行告退。”
“站住,”陆博容松开了那婢女,用眼神示意她退下,但这番好心情全被陆开桓搅和了,心中不快,语气自然也是不善,“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差人通报一声?”
还没等陆开桓开口,那守在门外的太监便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子恕罪,奴才刚刚在门外通报了几声,许是……许是外面的风声太大了,所以您没听清,三殿下又非要硬闯,这才推门进来了……”
陆博容也有些难堪,他本被那婢女撩起了欲望,可陆开桓坏了他的好事,欲望无处纾解,只好端起一旁已经凉了的茶,狠狠地灌了好几大口,才将那欲火压了下去:“今儿个倒是什么风把我这大病初愈的三弟吹来了?”
“自然是东风,不过吹来的不是我,是一个好消息,”陆开桓笑了笑,走了几步,“还请皇兄屏退左右。”
陆博容皱了皱眉,对着那个跪着的太监挥挥手:“滚下去。”
太监逃过一劫,舒了一口气,连忙站起来退出去,临了还将门关得严严的。
“皇兄,此来,臣弟是想告诉你,我愿为你的马前卒……你也知道,虽然是大皇兄搜出账本交给父皇,可是二皇兄也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臣弟这日子,着实不好过,若是兄长都排斥我,臣弟怎么活得下去!上次的账本只是一点小礼物,为表诚意,我这次还能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陆博容狐疑地盯着陆开桓,半晌开口问道:“什么好消息?”
“臣弟发现,二皇兄有勾结前朝党羽之嫌——”
陆博容惊得从凳子上一下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最后压低嗓子警告道:“陆开桓!这种事你可不能信口胡诌!”
“臣弟敢找上门来,便自然不会是胡诌,”陆开桓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知皇兄愿不愿意相信臣弟,和臣弟合作?”
陆开桓的笑,陆开桓的眼神,完全是把握十足的模样。即便他此刻脸上犹带着未褪干净的病气,可那种眼神里迸射的精光仍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陆博容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看陆开桓,总觉得他出狱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陆博容说不出来。
“好,那我就信你这一回。”
陆开桓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京城的风云,正是要被这双手,搅个惊天动地
第十六章•黄雀
孟笙回来的时候,陆开桓正抓着一把鱼食,站在在庭院中一方池塘边上,向水里扔。
“殿下。”
陆开桓从倚着的红木漆柱直起身子,自然地弯了唇角,看着来人,轻声道:“你回来了。”
孟笙仰头看着硕大的月盘,有些无语,哪有人像陆开桓这样,大半夜的跑来喂鱼?
“是,方先生说这件事就放心交给他筹划,还说请殿下一定要记住对他的承诺。”
“我知晓了,”陆开桓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进池塘里,也不管会不会惊到那里的锦鲤,“你平安回来就好,那我去睡了。”
孟笙捕捉到了他这话里的一些信息,大概明白了陆开桓是特意在此地等他回来的,心里忽然淌进一股暖流,于是面上的神情也柔上三分,语气也放缓了些:“那我侍候您……”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睡吧,这几天要你去跑的事情不少……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