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受他一言难尽(95)
中年人走过来道:“王爷,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草原的儿郎们都战死在这里,我有什么脸回去?”
“此天之亡我等, 非战之罪。”中年人道:“大荣有句话叫胜败兵家事不欺,包羞忍辱是男儿。今日我等虽败, 他日卷土重来也未可知,王爷切不可自暴自弃啊。”
看着即将攻陷的城墙,卫燎想起临走前卫寒说过的话。蒙古打败之后,草原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趁此机会一路深入草原攻下黄金帐篷, 将阿塔萨骨可汗活捉,把整个草原都纳入大荣的国土。如此功劳荣耀天下人都不能视而不见,到时卫家就会恢复以往的荣光。
他有些激动的握着腰间的佩剑,卫家蛰伏几代人,终于要在今日展露峥嵘。
“报!”
一个兵士跑过来道:“大帅,后方押运粮草的队伍遭遇蒙古军队袭击,死伤惨重啊!”
卫燎心中猛得一炸,辽东总兵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那兵士道:“前来报信的兄弟中了一箭,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
卫燎道:“有多少人?”
“说是有五百人左右,皆是骑兵。”
卫燎身上汗都出来了,此次押韵粮草的人是甘庸。他对辽东总兵道:“集合人马,我去援助他们。”
“大帅不可啊。”辽东总兵道:“现在打到这种程度根本分不出人马。”
他拽住卫燎的胳膊道:“只要能把城攻下,粮草就不重要了,大帅切不可因小失大。”
卫燎指着南方道:“甘庸,户部侍郎还在那里呢。”
“大帅!”辽东总兵言辞恳切道:“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分出人马。就算有人马,等您赶到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况且这些文官一向尸位素餐,死不足惜。”
“他不是什么尸位素餐的文官,他是我兄弟!”卫燎抽出腰间佩剑道:“我等在外出征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若我连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能见死不救,谈何保家?谈何卫国?你让开!”
“大帅,真的分不出人手了!”
“不用分人手。”卫燎大步往后面走去,“镇北军亲卫何在?”
“卑职在!”
卫燎跨上战马道:“镇北军从不惧死,今日就与我以少敌众,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
卫燎对辽东总兵道:“你在这里指挥大军,等着我回来。”
辽东总兵看着卫燎带着一百多亲卫狂奔而去,心里又是豪情又是心痛。卫燎不愧是卫家的儿郎,但是他若是出了事这该怎么办?
甘庸和苏言靠着马车,保护他们的兵士越来越少。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不停地收割着兵士的性命。到后来保护在甘庸身边的兵士就只有十几个人了,甘庸手里拿着剑也杀了几个蒙古人。这还是因为蒙古人想要活捉他的缘故,甘庸有些后悔,应该在之前写好遗书才是,现在死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苏言瘫软在地,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就是脑子坏了,我就是脑子坏了……之前为什么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甘庸笑了一下,道:“苏监军誓死保护粮草舍生取义,乃是我辈之楷模,皇上知道以后一定会善待你的后代。”
“呜呜……我还没有后代……”
“活捉大荣高官!”
蒙古人在叫嚣着,甘庸横剑道:“你们来啊,来取我项上人头!”
突然远处飞驰而来一队骑兵,苏言激动道:“援军,是援军来了!”
甘庸依然横着剑,远方尘土飞扬里出现了卫燎漆黑的盔甲和猩红的披风。即使没有看清脸,他也知道那是卫燎,除了卫燎还有谁会这样挡在自己身前?
“甘庸!我来救你!”
卫燎一马当先冲入蒙古人之中,瞬间就溅起一片血花。他就像战神一样战无不胜,只一回合就收割了几条人命。蒙古人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援军,顿时惊慌失措。
卫燎一人一马冲到了甘庸身边,一路死伤无数。他冲到甘庸身边,伸出左手,“上来!”
甘庸抓住他的手,卫燎轻轻一带就将甘庸带到自己身后。甘庸看着眼前冷酷嗜血的卫燎,鲜红血雾喷在脸上。恍惚中回到从前,他身在书院,卫燎挡在他身前。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有卫燎在,他就感觉天塌下来都压不着自己。
自己这么多年始终记在心里,始终放不下的不就是这个吗?
倘若当初卫燎没有挡在他身前,倘若当初他不曾遇见卫燎,那如今的甘庸会是怎样?
卫燎带着甘庸杀出一条血路,耳边全是刀剑入骨的声音。甘庸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傍晚,残阳如血,卫燎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一样将他护在身后。十几年的爱恋,十几年的沉默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甘庸抱着卫燎的腰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卫燎百忙之中抽空问道:“什么?”
“卫燎!”甘庸大喊:“我心悦你!”
“咴咴……”
卫燎一个心神失手被人一刀斩在马上,他整个人连着马往地上一扑。甘庸在他身后,蒙古人趁机一刀斩下。卫燎一个驴打滚将甘庸护在身下,举剑格挡。
甘庸惊呼一声:“小心。”
几把刀同时斩来卫燎只挡住了三把,还有一把砍在了他的肩背上。
“大帅!”
立刻有亲兵过来支援,卫燎这才能喘口气。甘庸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卫燎护着甘庸突破重围,一直到蒙古人死伤惨重三三两两的逃了他才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甘庸见卫燎身上全都是学血,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亲卫聚集过来道:“将军受伤了,得尽快将他送去城中。”
甘庸道:“我们有马车,把他扶进马车里。”
卫燎坐进马车里,立刻就有亲兵来架车。苏言道:“这地方不够啊,我怎么办?”
甘庸道:“你去骑马。”
“我不会……”
甘庸对卫燎道:“你忍着点,我给你把盔甲脱了。”
“来吧,这点痛我受得住。”
铠甲脱了之后甘庸才发现卫燎整个后背都被血染红了,他将卫燎背上的衣服撕开,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伤口还在流血。”甘庸道:“得给你清洗伤口才是,可是这里没有水。”
“不用了,哪里那么多讲究?”卫燎将手中的金疮药递给甘庸道:“给我在伤口上倒上,一会儿就好。”
甘庸接过要,打开闻了闻,也不知这金疮药是什么制的,味道十分的呛人。他将药粉小心翼翼的往卫燎伤口上洒,卫燎当场闷哼一声,背上的肌肉全都纠结起来。
一定很疼甘庸心想,之前卫燎被刀砍中眉头都没皱一下,结果现在却忍不住发出声音,可见这药有多刺激。
甘庸道:“这药如此刺激,为何不带点好些的药?”
“军队里所有人身上都配着这种药,哪里用得起什么好药?”卫燎满不在乎道:“再说了只要有效果就行,哪管它刺不刺激。”
上完了药,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可说。卫燎裸露着上身,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在马上甘庸说的话。他也不好开口去问,只是闷声不响的打算把衣服穿上。一动作伤口就痛,甘庸道:“我来吧。”
然后他就开始给卫燎穿衣服,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甘庸反而不觉得尴尬,整个人有种奇怪的轻松感觉。他道:“怎么就带这么点人来?”
“那边正在攻城,分不出人马,我就带亲卫来了。”
“那不是很危险?”甘庸道:“再说了你走了,功劳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
卫燎沉默了一下道:“总不能让你死了。”
甘庸眼里浮出泪来,他不动声色的在卫燎背后道:“我之前在马上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卫燎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你……和卫寒一样?”
“不一样。”甘庸道:“我已经喜欢你十几年了。”
卫燎心乱如麻,他从不知道甘庸对他是这种心思。一个人喜欢了自己十几年,这份感情就像山一样沉甸甸的压在心里,即使如卫燎这样的浑人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甘庸目光有些飘忽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一直都护着我?”
卫燎想要脑头,却又不敢动了伤口,他道:“你是我兄弟啊,又这么弱,我不护着你难道看你被人欺负?”
甘庸知道卫燎对自己没有半点那种感情,如今将一切都说出来,他心中不再郁结对一切都看开了许多。他道:“我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卫燎都不敢回头,他怕在自己兄弟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甘庸道:“这件事我能在心里藏十几年,今天说出来了也就是能放下了。我一直怕你拒绝我,也一直在等你拒绝我,今日之后从前的事我都不会挂在心上了,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
“你……”卫燎想来想去还是道:“我……我一个大老粗有什么好的,你与我一样皆是家中独子,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甘庸笑道:“我这才刚决定放下你,你就要充长辈管我吗?你怎么不管管卫寒?”
“卫寒他翅膀太硬了我管不住。”卫燎道:“你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我也从来没有弄明白你过。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我希望你过得好。”
“嗯。”甘庸微微笑道:“我会过得好的。”
他其实是感激卫燎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段铭心刻骨的感情。甘庸背靠着车壁,马车摇摇晃晃连带着他也在晃悠。但他却感觉无比放松,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放松过。
卫燎见甘庸一直没有说话,他转了个身就看见甘庸已经睡着了。卫燎叹了口气,甘庸能放下自然是最好,他知道心里一直压着一件事情的感觉。这么多年想着卫家的存亡,他不也是到现在才能放松些了?
卫寒去了蜀地,还未到达目的地余之荆的书信就一封封的送到他手上。每张纸上都写满了相思之情,还别说,卫寒也挺想他的。
这天他终于到了四川,还没歇下脚余之荆的信就又来了。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一纸肉麻兮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