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10)
他皱了皱眉,强自压下这种没道理的情绪,轻轻推开门,屋子内一片漆黑,透进了一片月光,看着再正常不过的屋子,竟一个人都没有。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跨过门槛,迅速把房里的东西翻了一遍,难道他刚刚在解决掉外面那批人的时候有疏漏?在这个间隙之间,又有人把这些女孩子转移了?
他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定在原地。
陆子岈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拂过地面,这里似乎无人打扫,灰尘厚得要是万一来个得哮喘的能当场发病,而这一块地面,似乎经常被人踏足。
他不怕脏地用手抹开地面的灰尘,很快发现了缝隙,确切地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缝隙,一个正好足够一个人穿过的通道,那么下面,是一个地窖?
他用指尖划过缝隙,严丝合缝,没有着力点可以打开这堵石门,那么机关必然在附近。
直到陆子岈打开这个不易察觉的机关,看到不大的地窖中密密麻麻仰着脸的年轻甚至是年幼的女孩子,他还是感觉一切太过简单顺利了一点,简单到他有点忐忑。
但那一张张有点脏兮兮的稚嫩的脸抬头看着他,写满了茫然惊恐怯懦,他只好暂放下心中的犹疑,将手伸向他们,想在她们爬上木梯时拉他们一把,可在他出手的方向,所有人退开了一步,没有人敢上来。
陆子岈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女孩子被至亲卖给南升赌场,再被马车运送到这个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的地方,密集地关在地窖,期间不知道受了多少打骂呵斥,甚至更糟的事,无怪乎如此胆怯,也不知对这个世间还能留下几分信任。
他的手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无人上来,只好自己跳进地窖,他刚一下去,所有女孩子迅速地以他为中心,骤地散开。
陆子岈:“……”
陆爷凭着一张好皮囊,几乎习惯了姑娘们的爱戴,还以为自己对此不胜其烦,没想到有生还能受到如此退避三舍的礼遇,尴尬与感慨在心里交织并行,费了点力让自己原本冷冰冰的表情看起来稍微温和一些。
陆子岈轻咳了一下,这种场合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你们……可以走了。”
几个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相互对视了几眼,仿佛听不懂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子岈无奈,说:“你们自由了,那些买你们的人已经……不存在了。”陆爷卡了个壳,决定在这一群幼女前还是委婉一点。
可能是陆子岈的语气行为与将他们绑来的人完全不同,虽然没人敢与他说什么,终于还是有个女孩子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攀着木梯,慢慢爬上去,群体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敢勇敢行动,其他人也就慢慢跟上了。陆子岈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女孩子慢慢爬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
终于人都出去了,他四下扫了一眼,却发现暗处背对着他躺着一个十分瘦弱的小人,被一件大衣袍整个儿裹着,陆子岈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受伤了吗?
他走过去,蹲下,探了探颈间,脉象有些微弱,小女孩不知是因为怕极还是生病了发冷,整个人都在颤抖,把自己裹得一丝不漏,他看着都有些不忍。
陆子岈轻轻将人抱起,很轻,而且瘦的有些僵硬,骨头几乎有些膈着他,他稍一借力,跃出了地窖,所有女孩子都在一出地窖就跑没了,没有人会在离开地狱之时还回头看一眼,甚至在得救时往往还会带着某种恐慌,怕再被抓回去。
陆子岈迈开步伐,心不在焉地想,今晚的救人实属意料之外,并没有考虑到她们逃出这里之后的去处,如今人已出虎口,可是那个卖了她们的家,还回得去吗?
突然,陆子岈感到胸口一凉,耳中仿佛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心跳,他麻木地低头,看到心口上插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怀里是空的,那“小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哪里是什么小女孩呢,眼前分明是个面容枯槁,骨骼怪异瘦小的男人,正裂着一张嘴笑着看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带着黑斑的牙。
他眼中闪烁着某种嗜血的光彩,逆着月光像一只疯狂的兽类,声音沙哑得如同生了锈,既得意又惋惜道:“玉郎啊玉郎,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呢?”
陆子岈说不出什么话来,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来不及感到疼,四肢就被抽去了力气般缓缓跪下,视线里那男人诡异的笑容慢慢开始模糊,他有些慌乱地想:“唐萤……那孩子一个人怎么办呢?”
陆衡与祁越跟着陈进献的马车入小树林时,陆陆续续有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朝着他们跑来,个个神色慌张,像是在逃命。
陈进献伸出头去看了一眼,然后那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两人在树木顶穿梭,陆衡侧过脸,声音很轻,但借着风,祁越还是听清楚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祁越想开口安抚一句,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眉头微蹙,这种无来由的感觉,没有具体事作依托,反而更让人无所适从,他脚下加了力道,紧紧跟上夜色中匆匆忙忙赶路的马车。
☆、第十四章
陈进献的马车在一个建在犄角旮旯的宅院前停下了,里面走出一个裹着宽大衣袍的“孩子”,帽沿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刻的下巴,他走得很慢,形单影只地背对着整个幽暗的宅院。
不知道是他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古怪的僵硬,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是宅院过于阴森,陆衡骤然从背后升上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进献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走进宅院,只站在外面与那“孩子”说了几句,他带的几个人便急匆匆地开始给宅子点火!
陆衡一惊,下意识想冲出去,祁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陈进献像是一刻也不想在原地待着,给了一个吩咐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进了马车,那个“孩子”站在原地,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肩膀,似乎是在笑,回头带着眷恋般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宅院开始慢慢被火吞噬,恋恋不舍地跨进了马车。
天气有些干燥,火势几乎是一点就蔓延开来,马车背着火光徐徐离开。
陆衡两人耐着性子,一等马车驶离视线,就窜了出去,火势已然成型,将宅院的大门烧地不成形,扑面而来的热气灼人,带着具有生命力一样的攻击性。
两人轻身翻上一旁的墙面,陆衡一句话都没说,急切地四处搜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祁越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宅院已经开始崩塌,火光跳动在少年的眼眸里,既美且妖,带着疯狂绚烂的颜色。
然后,他们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人,倒在火海中,缠绕着火蛇的柱子已经开始往下砸,祁越立即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定在原地的陆衡,可是那人似乎已无知无感,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子岈,一把推开拉着他的人。
祁越被推得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他往火海里冲,霎时有种从高处坠落毫无所依的感觉,嘴巴张了张,发现自己什么都喊不出来,慌忙追了上去。
陆子岈胸口是一把亮得晃眼的匕首,眼睛空洞,已经没有气息,陆衡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跪下,面无表情,眼神几乎与已无活着迹象的陆子岈一般无二,执拗地与他对视,像在希冀能从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到什么。
火势若有所感般猛地扬起,更加张扬地袭来,祁越用力推了推陆衡:“陆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年什么都没听到,祁越有些慌了,周身已经能感受到火势带来的灼热感,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拖也要先把人给拖出去。
他扯住陆衡的手腕,那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可却不是回神,他疯了般一把抱住陆子岈,一根梁柱砸下来……
黑烟让人看不清眼前,祁越觉得自己喉咙要烧起来了,他不知道陆衡到底是否还清醒着,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脚下一晃,摔倒在地,一瞬间他第一次脑子里闪过可能会死的念头,还来不及体会到诸如绝望的情绪,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白影从火海中穿过,径直走向他们,抱起身边的少年,他扯住那人的衣角,那人低头看向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居高临下,冰冷无欲。
你是谁?你想带他去哪?
……
喉咙痛得厉害,头痛得厉害,四肢都在隐隐作痛,陆衡醒过来,麻木地睁开眼,红色的火焰,陆子岈在火光中苍白的脸,一一回到他脑海里。
他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有点冷,也许是病了,也许只是一场逼真的梦。
“醒了就起来。”
不是陆子岈的声音,陆衡浑身被冷地哆嗦了一下,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上方。
下一刻,便听到走动时衣料摩擦的声音,脚步却轻到他听不见,腰间猛然一痛,他直接从石床上被踹了下去。
陆衡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乏力地慢慢撑起自己,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愤怒地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面前,几乎带着睥睨的眼神低头看着他,手里拿着无邪。
他凭什么拿着无邪!
血气顿时冲上脑子,他只感觉懵了一下,想也不想,还没站稳就朝那人扑了过去,却只听到一声轻笑,那人只是一个毫不费力地侧身,他甚至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
“想要剑?”
陆衡一愣,无邪已经被那人甩了过来,他连忙接住。
可下一刻,他眼前一闪,剑锋竟能成形!他本能地抬起无邪,只堪堪挡住,朝他劈下来的不过是根极细的木棍。
那人气定神闲地站着,好像刚刚使出那凌厉剑锋的不是他,细微地歪了歪头,手下缓缓开始加重力道,面不改色。
“为何要自不量力?”像在对他说话,又不像在对他说话。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个疯子吗?陆衡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下,双手握住剑柄,可那股子力道好像透过剑,甚至透过他的手臂,直达四肢百骸,他抵抗不住,被逼得跪下,手掌虎口已血肉模糊,整条手臂颤抖不停,不由自主地松了剑,压力消失那刻内息翻涌而上,一股甜腥味涌上来,他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剑都拿不稳,你也配持无邪?”
陆衡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是啊,他在干什么?他是陆子岈的徒弟,他却连剑都拿不稳,还差点让自己死,他配什么?在做什么!
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抬起,那人已半跪在他面前,陆衡望进他冰潭似的眼底,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你想报仇吗?”
瞳孔猛地放大,陆衡觉得嘴角血液的味道变得明晰起来,他听到自己因为极度干渴而沙哑的声音:“你要帮我报仇?”
那人笑了起来,却依旧没什么人的温度,“不是帮。”
陆衡看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必定是迷茫又无助极了,所以他才会露出一点点如同陆子岈般的表情,某种不知为何的伤感,和对亲人才会有的疼惜。
“手持一把好剑,有些仇,也不是非放下不可。”冷淡又温柔的蛊惑。
无邪被重新递到他的手中。
☆、第十五章
临江客栈。
“你听说洛南帮那事了吗?”
“呵,就是足不出户的妇人,都知道这档子事了,也不知道洛南帮招惹了多大的仇家,能在一夜之间被灭个干净!”
“莫不是洛北阁下得毒手?”
“不可能,洛北阁要动手,早几年都动手了,会等到被挤压成如今这个地步才反击吗?再说两个帮派针对了这么多年,定是互相都拿捏着点把柄,而且这个手法……倒像是有什么私人恩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