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24)
晏适容清了清嗓子:“那个……谢谢便不必说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以你的琴技待在和鸣楼不算辱没。”
这便要走了,哪知秦音鼓起勇气拉住晏适容的宽大的袖袍,顺势便跪倒在他的脚边,颤颤地唤了声:“王爷!”
任哪个走水路的男人听了这柔媚的声音会不心波荡漾?
偏偏小亭里两个男人另辟蹊径走旱路,对此音无感,晏适容面有迟疑,薛措更是满脸不耐烦。
晏适容道:“如何?”
秦音脸上挂泪,一束梨花压海棠:“王爷不知,民女自王爷搭救以后便魂牵梦萦,身在建春街,心早就飞到了王爷府。”秦音啜泣了两声道:“可民女知道以自己蒲柳之姿是万万配不上王爷的。民女不求其他,只要能够留在王爷身边,就算做您身边的一个洒扫丫鬟,民女也是心甘情愿呐!”
秦音情真意切地将晏适容望着,薛措亦不动声色地将他瞧着。
晏适容顶着二人的目光,背脊发凉,谨小慎微,捏着二指稍稍移开自己广袖上抓着的纤纤玉指,轻声道:“不可。”
秦音掩面啜泣,仍不死心道:“王爷,为何?”
薛措听了这话面色才和缓些,死死盯着晏适容看着。
晏适容一时尴尬非常,笑着同薛措道:“我和姑娘家说话,指挥使便莫听了,给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吧。”
虽说不喜晏适容支开自己,单独同花魁聊天,但他听得了“不可”二字其实已是放下心来,便没再言语,径直走出这公主府。
秦音以为是晏适容有人在场放不开,玉手又重新搭上了晏适容的广袖。哪知这一次,晏适容竟连退几步,一角袖袍都没再给秦音碰到。
晏适容注视着那黑衣红纹消失在洞门风窗里,眉眼温柔缱绻消磨在一阵微风之中。
风动,音落:
“因为我啊,早就钟情于旁人啦。心里眼里都是他,只恨不能长命百岁同他到老。”
秦音睁大眼睛,一滴眼泪滑落眼眶,任由晏适容往门口走去。
晏适容声音渐渐放低,似是苦笑了一声,不知对谁说:“若我能长命百岁同他到老该有多好……”
将钟情说出口,于我而言不过反掌之事,他想听,我便没休没止没羞没臊地说与他听。
我要用我的钟情磨着他,浸着他,囚着他,直到他听烦、听腻、听得耳朵生茧,捏住我的唇警告我不许再烦他。
我便会佯装不开心,一遍一遍拿儿时的称呼唤他,
藏玉哥哥,藏玉哥哥。
不烦你,怎么可能呢?
走出门口时,晏适容咳了一声,以帕掩血,将帕子折了又折,最后揉成一团,紧紧地抓握在了冰冷的手里。
他重复道:“那该有多好……”
九月?
十月?
十一月?
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捱到今年的初雪。
也不知道下初雪的那日他还能不能再见到薛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女子、Minemine、苏嘻缈、人間失格的肥宅水
谢谢超凶、鸿光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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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
晏适容那日究竟同秦音说了些什么,薛措不得而知。
——尽管他很想知道。
可询问再三,晏适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薛措心中很不痛快。
晏适容不肯说,那薛措便动了问秦音的心思。
秦音这回是第二次被请进红莲司了,来的莲爷不是寻常守门的,而是薛措的参将徐延,足可见他对此事重视程度之深。
秦音吓得眼皮直跳,硬撑着问徐延:“敢问指挥使大人找民女何事?”
徐延摇头:“指挥使大人只说请姑娘解惑,旁的没说。”
秦音便旁敲侧击:“指挥使大人心情可好?”
徐延面无表情地又摇了摇头。
那这是不好还是不知道啊?秦音心中正犯嘀咕,忽听徐延说:“你的《春衫》很好听。”
秦音有些意外,端详了徐延一眼,这才认出他是那日公主宴上打断自己弹琴的人。此时听他说这话,心里却很是意外。
徐延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能教我《拾钗》吗?”
这是程修为濯灵所作的曲子,当年凤凰阁上程修便是弹了此曲求娶濯灵。当时凤凰阁上还坐着秦音的师父,听了此曲只道是人间天籁,便记下了曲,传于后辈。
秦音也是通透之人,徐延这一说,加之回想他在公主宴的反应,心下便了然了。不由得将徐延看了一看,不料这莲爷看上去冰冷木讷,竟还是个痴情种。
秦音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一腔痴情,便道:“我答应你。”
徐延偏头,稍稍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哪里像个一身冷硬的莲爷。
转眼便走进了红莲司,徐延将秦音带到一个屋子,窗明几亮,薛措正呷一口清茶。
“坐。”薛措对徐延道:“你下去吧。”
徐延退下,秦音却不敢坐,她对薛措还是本能地畏惧。
薛措不强求,开门见山道:“那日公主宴,我走了后,六王爷与你说了什么?”
秦音想到那日,还是有些脸热,可心却还是有些痛。
“他说……”秦音眼眶转红,小嘴几张几合,却没说出别的话来。
“说什么了?”薛措立刻放下茶盏,茶水四溅到手上,手背隐隐发烫。
可薛措不在意,他的语气是他都没有意料到的急切。
说话忌喜怒形于色,薛措在这位子上做了数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旁人说他阴冷道他阎罗,便是因为他面容十分难猜,不好相与。
可他不过是问一个琴女晏适容的事,只一张嘴便泄了情绪。
不该,着实不该。
不过秦音太害怕了,哪里敢细品薛措的神态语气,只好回忆那日,不情不愿道:“王爷说他钟情旁人,恨不能与他长命百岁。”
薛措“蹭”地一声站了起来,眉眼似是映了千盏灯芒,胸腔剧烈跳动着,喜不胜收。
半晌,他压低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声音是惑人的低沉,却含着难藏的欢喜。
秦音赶忙告退,阎罗殿里她是一刻都不敢停留。
她走后,大概谁都没有想到,素来冷脸示人的指挥使薛大人居然捧着一盏茶傻笑了许久。
晏适容听说薛措派人将秦音带走了,一想准儿是为的那天之事。他神情有些不自然,就怕秦音啥也不懂屈服于薛措淫威之下,问什么答什么,将他的心事和盘托出。
只怪他当时没忍住,竟对别人泄露了心绪。
“备马,去红莲司。”晏适容迈出了府门。
今日晏适容一身墨色长衫,眉目如画,一点朱砂明晃晃的,让人难以移开眼睛。等红莲司一众反应过来,晏适容已走进了红莲司大堂。
“你们指挥使呢?”
“禀王爷,指挥使进宫了。”
晏适容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那我便等等他——你们可知他将那个花魁秦音姑娘关在何处了?”
众莲爷不知所以然,一听王爷是来找花魁的,吓得心惊肉跳,纷纷劝阻:“王爷,这可使不得啊……”
您忘了您在红莲司狎妓是什么下场吗?如今还敢来红莲司寻花问柳,当真是色胆包天啊。
于是一水儿地摇头:“不知。”
这反应便是在告诉晏适容他们知道。也不多啰嗦了,晏适容趁他们没有防备,溜进了无生牢,想着秦音再不济便是被囚到无生牢里了。左右她也是摊上自己这个事才惹得薛措不怏,还是有必要捞她一把。
红莲司的莲爷谁敢阻拦晏适容,雷声大雨点小地扬了声音:“王爷您不能进去啊!”然后便没了下文。
晏适容这一路走得很是通畅。
无生牢建在底下,犯事轻的关在外头,犯事重的关在里面,越往里走越暗,刑罚越重。传言无生牢里共千余种刑罚眼花缭乱,越是往里,刑罚种类便越是花样百出,一日喂你吃个几十种,最多活不过三日。
但若莲爷不欲让你死,便用旁的慢刑来罚你,割出一道道伤口,撒把盐再涂上药,等伤口结痂便在上头再划几刀,然后便又是无休止地重复撒盐涂药。如此下来非常人所能忍受,进来的人倒是真心求死,若能一刀了结他们的性命总好过在这牢中备受折辱。
甫一下去晏适容便有些受不了了,这无生牢潮湿阴冷,着实不是人待的。
看了外头几间牢屋,秦音确实不在,正待晏适容准备离开时,听见无生牢最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哀嚎,一个嘶哑而切齿的声音如诅咒般传进晏适容的耳里:“晏清——你不得好死!!!”
晏适容脚步一顿,眉目凛凛,“这是谁?”
“这是吴骁,过半月便要问斩了。”见晏适容要去一探究竟,守牢的莲爷怕他沾染上晦气,忙道:“王爷快快上去吧,那人——已是不大能看了。”
“不大能看是什么意思?”晏适容迈着步子走向无生牢深处。
便是在快要走到尽头时莲爷拉住他,低声道:“王爷,那人受了重刑,已经神志不清了。”
话音未落,又听见吴骁一声撕心的吼叫。
吴骁在狱中短短几日已尝遍全刑,他被械、镣、棍、拶、夹棍折磨得血肉溃烂,已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靠日日毒骂诅咒来舔舐伤口。
莲爷唯恐这人模样残忍伤了六王爷的眼,便死死将他拉着:“您可不要走近啊!”
吴骁费力地睁开眼辨别牢外那一角衣袍是属于谁的,想朝牢栏冲去,却因四肢被铁链束着,不得不留在远处,铁器铮鸣,叮当作响。
吴骁视线模糊,神志不清,还以为来人是薛措,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诅咒他下地狱。
晏适容让身边的莲爷退下,莲爷只好道:“卑职便在不远处等候。”
吴骁双目浑浊,一见墨衣便认定这牢外站着的是薛措,便放声痛骂道:“怎么?不敢来见我?你与你那老爹恶心至极,别无二致!你老爹伪善,你是真恶,你们薛家合该不得善终!”
晏适容的手握住冰冷坚硬牢栏,蹙眉道:“你说什么?”
曾有言曰:大魏抚远与怀柔,战场罗刹鬼见愁。说的便是薛措之父薛林同吴骁了。
吴骁一路受薛林提携才在战场上初露头角,获封为将军。后来两人还拜了把子,可谓是战场上的一段佳话,不料吴骁竟心怀怨怼,提起薛林竟连半分敬畏之心都无。
吴骁双手振振,摇得铁链铮铮作响,“我说什么你不是清楚吗?你假意对我示好,诱我上当,在关键之处捅我一刀,不就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吴骁咳嗽两声,以嘶哑的声音道:“你早就知道当年是我恶意派人挑拨你叔伯同你爹之间的嫌隙,你也知道当年是我伪造了你爹卖国通敌的证据,可你偏能隐忍,蛰伏至今,甚至不惜同我谋业,为的不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