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13)
“啊?……对!” 晏适容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姐弟俩摇着扇子笑得一派和谐。
“依公主的意思,那今儿个这一桌便散了?”
濯灵收了扇子,想了想:“既是来了那便聊聊吧,不然皇上那边也说不过去。不过你我二人是该散了。”
江月冷着脸道:“摆驾回宫。”
☆、你乖一点
今日这宴取名叫做七心宴。
晏适容先前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濯灵江月都离开,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在场七个人,可不就是七心宴么。
……谁取的名字,恶俗得很。他先前听宫里头说有这么个宴还以为宴上要吃人了,传出宫去那帮子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公主惠妃一走,便有两个秀女如释重负地哭出了声来。
晏适容就问了:“你怎么哭了?”
有个碧衣的秀女眨着楚楚动人的眼,捂着脸哽声道:“王爷,我当真那么丑吗?”
晏适容当即便觉得自己有一种逛窑子哄姑娘的感觉,一柄折扇摇得欢快:“不丑啊,你那儿丑了?哭都哭得梨花带雨,想来笑起来定是人比花娇。”
秀女闻言,轻轻一笑,鼻涕眼泪直往下掉。晏适容将手帕递了过去,秀女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可算是稍稍融洽了些许。
晏适容往日自诩为风流才子,也是著作等身的人物,虽说尽是些淫词艳曲,可它胜在传唱度高。为了写好淫词艳曲,使它不至像外头歌舞坊的俗物写出来的那般猥琐,小王爷还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不少衣裙粉黛,以便能更贴近女儿家的心思。
因此他和秀女们聊着京中时兴的脂粉裙式,也算是相处融洽了。众女只觉大有所获,胜读十年书。她们这几人皆是家教森严的,鲜去外头走动,晏适容又是这么个见多识广的人物……
好吧即便只是在花街柳巷里见多识广,可在一众贵女之中也可以为师矣。
晏适容喝高了便承诺给她们送几盒建春街彩云阁供不应求的口脂,众女立刻心花怒放,只差连呼千岁。
众女也是喝高了,想必是在家里头拘久了,与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一聊起来,也便顾不上酒量的深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生前身后名。
几人喝得酣畅,大胆的酒后吐真言,一边打嗝儿一边道:“王爷,您可千万别选我啊!”
一时竟有三个姑娘都说了这话。
晏适容有些费解:“怎么的呢?”
怎么本王就这么不不吃香啦?晏适容想不通。
有个姑娘羞答答地道自己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晏适容说这是好事啊,他最爱做月老了,经手的人从红莲司莲爷到卖苹果的小贩不等。于是他兴冲冲道:“要我撮合你们一脚吗?”
姑娘连连摇头,“本来来这个七心宴他便已经不高兴了,您呀越掺和越乱。”
晏适容点头,摸着自己的脸表示理解,倾杯相祝,倒是把姑娘家闹了个大红脸。
还有几个姑娘则是有些自愧容颜不如晏适容,生怕日后被京城女子敌对,故早早地收了心,“您是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光我们几个能来这七心宴,已忍了好几天姐妹们的白眼了。”
晏适容笑了笑,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里灌着酒,却是认了真道:“其实男人好像也有嫉妒心。”
先前那个碧衣的姑娘攥着帕子问:“怎么王爷您也会嫉妒?”
晏适容仰脖又是一口酒,酒汁从嘴里溢出,划过喉结,一路蜿蜒往下,觉得心里那处凉飕飕的。他看向碧衣姑娘的眼睛有些模糊不清,本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了,却听他轻轻地吐露出一个字:“会。”
碧衣姑娘陷入沉默,不多时,周围的姑娘们都东倒西歪。
宴散,姑娘们都被府人接回,唯独晏适容的还迟迟未到。晏适容方想起来,今日是坐濯灵的马车一起来的,已经交代府人不必来接了。正在想要不要腆着脸去叨扰叨扰他皇兄时,碧衣的姑娘开口道:“民女家里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王爷若是不介意,便坐民女家的吧。”
也不等晏适容说话,她就搀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宫门走。
夜色下,她悄悄打量着晏适容好看的脸,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今日宴上王爷和众女一直在喝酒,还好她不过也就饮了两口,不然烂醉如泥哪还能有这个机会送王爷回府?
“王爷,民女穆素,是平户侯府的。”也不管晏适容是否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晏适容她的名字。
带着些许的羞怯和一往直前的勇气,她轻声说道:“我喜欢您。”
月色下,她并拢的双手微微颤抖,帕子上尽是汗湿。
其实她也当街给晏适容丢过花,晏适容嗅过还回她一句“好香的人啊”,此后她便满心沉沦。平户侯知道这事以后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说她这样又与小门小户的低贱女子有何区别。
平户侯要她认错,可她却冲着祠堂罗列整齐的牌位连连叩首,想问上头的祖宗,喜欢了,还分得了什么高低贵贱吗?
那花被她放在最宝贝的瓷瓶里,瓷瓶红底白釉,瓶口一点朱红本是匠人点错了的,可她偏偏喜欢,总觉得像是六王爷额上一点丹红的朱砂痣。没过几天,花枯萎了,也不香了,她将干花片放在贴身的香囊里,总觉得这样就好像王爷在她身边一样。
直到前两日,平户侯说已打点好了惠妃娘娘,送她来七心宴,一偿她的心愿。
她满心欢喜,一宿都没睡着,捧着白釉瓶喃喃自语。
她在说出深埋于心的那句话后便一直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晏适容才“嗯”了一声,酒意稍微散了散,轻轻地将她推开,勉强扶墙稳住身子。
她知,这便是拒绝了。
可心犹有不甘,她忍不住唤道:“王爷……”
一声哭腔,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凄凉。
晏适容扶着墙走了两步,说道:“我会耽误你。”
穆素笑容止住,发觉自己的一颗心好似从中裂开了,就碎在晏适容的脚底。
晏适容的酒量很好,是自以为是的很好,实则也就是个半坛倒,今儿喝了一坛,已是不辨东西南北了。见晏适容跌跌撞撞,穆素还是上前搀着他的一只手,故作轻松道:“那至少让我送您出宫吧。”
方走了两步,晏适容的手腕被人捏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用力一带,扣入怀中,竟闻了个扑鼻落梅香。
薛措不动声色地挡在晏适容身前道:“多谢姑娘,今日便送到这里打止吧。余下的路有薛某相送,你不必再劳心了。”
晏适容一听这声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瞎乐呵:“薛藏玉你可算来了!”
“嗯,我可算来了。”薛措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沉着声音问他:“小王爷玩得可还开心?”
晏适容脑子混混沌沌,顺嘴说了个“开心”,薛措眉头一凛,险些没把他摔个大马哈。
晏适容连忙箍住薛措的脖子,委委屈屈:“我不开心,不开心的。”
薛措一怔,好似他这样说,自己也不是很开心。
晏适容趁着这沉默的空当,不停地在薛措背上动来动去,促他前行,就差手舞足蹈了。穆素怕他摔下,上前欲搀扶,却被薛措一个凶厉的眼神止住,莫名的,这七月的夜让人不寒而栗。
穆素不敢再追,任薛措将晏适容背在背后调整姿势。
“你乖一点啊。”薛措握住两只交合在他下巴下的两只手,语气温柔得一如这沉沉月色,哪里还有指挥使的气派。
今日便送到这里打止吧。薛措这样说,说得好似还有明日似的。
可穆素知道,今日送到这里,明日没有明日,以后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看着两人黏合的背影苦笑了一声,一覆手,两只眼上都是水泽。
将晏适容送回了府,薛措道:“打水给他洗澡,摸了那么多人,脏死了。”
承贵一听便“噗哧”一声,知道自家王爷这是又碍了指挥使大人的眼了。
不消片刻,下人便搬着浴桶上来了,引流注水,热气氤氲。
即便是屋内的热气再盛也融不化薛措周身的寒意,众人鱼贯而出。承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时见到薛措还没打算走,也不敢多问。
晏适容喝了一盅醒酒汤已是清明了不少,忐忑地同薛措道:“我要沐浴了。”
薛措嗯了一声,转了身子出去了。
晏适容也没顾其他,脱了衣服进了浴桶,水温适宜,香料芬芳。琉璃碗上盛着香花澡豆,晏适容随手一拈,磨得匀细的澡豆粉便沾在了指间。
承贵这人惯来精致,打点饮食起居很有一套。这澡豆乃是依照古法,将十七味香花药料混上珍珠玉屑研磨而成,用料精细考究。
忽而传来脚步声,晏适容以为是承贵来了,便说:“不必在此伺候了。”
那人脚步不停,帘纱重叠,透出一角墨色,便伫在了浴桶旁。
晏适容迟疑地回头,立即傻了眼——薛措面无表情地站在后头!
只听他惊呼一声,直身向前,将站未站,水珠从他白皙的身子上滑落,身上还沾着花瓣。晏适容胸口起伏剧烈,一时猜不透薛措的意思,吸了口气,“哗啦”一声重新沉进浴桶里,水上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薛措:“……出来。”
晏适容六岁以后就没有再同薛措一起光屁股洗澡了,他这人在京中逛窑子时还是没皮没脸的,在薛措面前却突然要起了脸来。薛措冷哼一声,将他拽了出来,沾了点澡豆粉往他肩头上抹着。
原来这人是帮自己沐浴的……晏适容便十分不好意思,“我来便好,我来便好。”
薛措冷硬道:“你洗不干净。”说着抓了一大把细粉往他两手臂覆去,掌心用力磨搓。
这细小颗粒虽涂抹在晏适容手臂,却仿佛摩挲进他心中一般,惹得他不由得心猿意马。
“王妃挑选得如何?”
“还行——啊!”刚一开口,薛措使了劲儿,晏适容手臂一痛,他扭头一看,整个上臂都被薛措搓红了。
晏适容费解地看向薛措,双瞳剪水,委屈巴巴,沾着水雾潮气的长睫轻颤,朱唇微抿,翘出好看的弧度。
薛措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你休想娶王妃。”
晏适容一听薛措不许自个儿讨媳妇儿,一时有些高兴,却又很是吃不准他的意思,只道:“薛措,你见不得我好。”
薛措语气恶狠狠:“是的,就是见不得你好。”
虽然语气很凶,可手上却轻柔了许多。不过一会儿,薛措放开他,拨开帘幔,推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