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下)(78)
宁家正厅里,此时也只站了四五名下人,由管家领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京兆尹进来后,看见这场面,不禁奇道:“只有这么几个人?”
“原本是极多的,只是出了事情后,我一时气愤,将许多下人都发落赶出去了,只剩下这几日,是在厨房打杂的,那日仲坤熬药时也是他们在打下手,因与此事牵扯不深,所以才未受牵连。”宁华阳道。
“也罢,既然只有这几人,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了。”京兆尹摇了摇头,他虽然只在宁府里溜了一圈,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根本找不出一点对宁仲坤有利的证据,宁仲坤想要翻案,实在是难了。
“你们几人便说说,那日在厨房做事时,可曾见着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面子上的话总要问,尤其司空玄还在一边“督导”,京兆尹职责所在也不能怠慢,便在一旁的靠椅上坐下,一面品茶一面问话。
那几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最终,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中年人上前道:“回大人的话,我是国公府里后厨的厨子,大伙都叫我刘一刀,国公大人出事那日虽然隔得久了,我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唯一一次嫡少爷亲自到后厨里来熬药。”说完,刘一刀还看了边上的宁仲坤一眼。
京兆尹点了点头,“那那天晚上你可曾发现了什么异常?”
“没有,因为嫡少爷都不允许咱们在边上看着。”刘一刀长着一脸憨厚像,说话听起来也实诚,“少爷进来后,只管我们要了药盅和炉子,就全将我们赶到外边候着了,说咱们这些整天在厨房晃荡的下人,身上油烟味大,少爷闻不惯。”
听刘一刀说完这句,京兆尹不禁搓了搓鼻子,嫌弃别人油烟味大就将人赶出去,纵使他多少知道一些宁仲坤的纨绔,也觉得这样过了些。
“既然你们都不在厨房内,那么也并不知道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其实……”说到这里,刘一刀忽然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而他这幅反应显然刺激了京兆尹的神经,立刻让京兆尹觉得或许有什么料可挖,忙问道:“其实什么?你可是看见什么了?”
“因为,厨房里除了少爷在熬药,还炖着一锅汤呢。”刘一刀道:“那汤是炖来宵夜时呈上去的,可不能过了时辰,但碍于嫡少爷的命令,我又不能回去瞧着,于是只好绕到厨房另一边,从窗户往里看,打算瞧瞧那锅汤有没有煮开,可这个时候,我看见……”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看了看众人,似乎不敢往下说了。
“混账东西,看见了什么就照实说,为何要在京兆尹大人面前卖关子!”宁逸才呵斥了一声。
刘一刀浑身一抖,眼睛一闭,才继续道:“我……我看见嫡少爷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好像倒了些什么东西进药罐子里……”
“真的是满口胡言!”宁仲坤立刻便急了,“你这该死的奴才竟然敢无赖我,我何尝做过这等事!”
“可若是少爷你没做,国公爷又如何会中毒?”刘一刀也像是豁出去了,“那天晚上国公爷出事后,我吓坏了,立刻想到也许嫡少爷方巾药盅里的东西就是毒药,可是后来见二老爷从嫡少爷房里搜出了砒霜,嫡少爷也入了天牢,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将我看见的说出来。”
“那你现在为何又愿意说出来了?”京兆尹道:“是因为本官开始重查此案了吗?”
刘一刀点点头,“小的一家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受国公爷恩惠,可不能白白见着国公爷遭人害了……小的原本不愿意说的,可听说嫡少爷要翻案,还说是别人给国公爷下毒栽赃陷害于他,小人纵使一介伙夫,却十分看不过去,自己犯的事便自己担,泼脏水到别人身上是个什么礼?何况如果嫡少爷当真翻案了,他日若是他再起了歹心要害国公爷,那可怎么办,国公爷这次能侥幸躲过一劫,下次却未必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小人实实在在是在为国公爷担忧啊……”
“好你个刘一刀……你……”宁仲坤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不是宁渊那句让他一定要忍耐的告诫,他当真恨不得上去一脚将这刘一刀满嘴的牙踹飞,平日见他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伙夫,怎的诬陷起人来竟然也是这般娴熟!
宁逸才嘴角含着笑,“京兆尹大人,您可听清楚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确确实实是我三弟毒害的祖父没错,此事,还需要继续查下去吗?”
京兆尹眯着眼睛没说话,而之前一直在边上作壁上观的司空玄却在此时道:“本殿瞧了这么久,忽然有些好奇,想要问这证人两句。”
刘一刀一惊,想不到皇子殿下竟然要同自己说话,忙对着司空玄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去。
“你说,你亲眼瞧见了你们家嫡少爷往国公爷的汤药里加了些东西,可你也只是远观,照理说并不会知道加的东西是什么,但你方才却又一口咬定了是你们嫡少爷给国公爷下毒,好像你很清楚放进去的东西是毒药一般,这是个什么道理?”
刘一刀愣了愣,刚要说话,宁逸才却道:“殿下何处此言?我祖父便是喝过汤药之后才中毒的,而此人又目睹了三弟朝汤药里加了些东西,按照常理推断,被加进去的自然是毒药无疑,难道殿下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吗?”
“哦?照你的意思,你们便都断定了是汤药中有毒,才使国公大人中毒的咯?”司空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得京兆尹莫名其妙,“难道殿下怀疑宁国公并非是服食汤药中毒?”
“本殿只是怀疑罢了,那日国公爷出事后,府上曾请了宫内的太医前往诊治,才知晓宁国公是中了砒霜之毒,可我不日前出于好奇,找到那位太医问了问,太医告诉我,他只诊断出了宁国公确实服用了砒霜,可并未断言过砒霜是从汤药中来的,也未曾查验国公爷服用剩下的汤药,京兆尹大人,你懂本殿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如此便也说得通,殿下聪慧,下官竟然从未想到过这点。”京兆尹好像被提醒了一般,立刻朝宁华阳问道:“宁大人,你们可曾确认过国公爷服用的汤药是否当真含有砒霜,而非是吃了其他被人下了砒霜的食物?”
“这……”宁华阳踟蹰了片刻,才干笑一声道:“父亲身子一直虚弱,除了汤药,哪里还能再吃其他的东西,那日我们并未让太医查验汤药,一来是慌张忽略了这一点,二来父亲的确是服用汤药到一般时出现中毒症状,想来定然是汤药有毒,不用查,殿下思虑周详,可却是纯属多虑。”
“本殿可不觉得本殿在多虑。”司空玄却淡定地摇摇头,“就目前所知的情形来看,宁公子的确买过砒霜,而国公爷服用的汤药,也是他亲力亲为又亲自呈上,如果的确是汤药中带毒,那此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必然是宁公子下毒毒害宁国公无疑,可如果是宁国公先前便服食过砒霜,而碰巧此时宁公子又呈上了汤药,正好撞在这枪口上,却也是靠嘴说不清的,所以这当中到底有没有人鱼目混珠,最关键的,还是查一查那日的汤药中到底含不含砒霜为好。”
“可不知殿下要如何查?”宁华阳觉得背上有一丝丝冷汗浸了出来,“那汤药早便没了,即便要查,也无从查起啊……”
“没有汤药,还有药渣,按照惯例,以宁国公的爵位,所服用每一贴的药渣,都是要存档待查的。”司空玄望着宁华阳,“不知道宁大人有没有将本该存档的药渣,‘不小心’扔掉呢?”
宁华阳露出一丝苦笑,“不瞒殿下,因为觉得那药渣晦气,我气愤之下,当夜就让下人将药渣拿出去倒了。”
“是吗,那可真是不巧啊……”司空玄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如此说来,竟然是无从查起……了?”
“不,还有得查。”忽然间,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从外边走了进来,朗声道:“那些药渣还在。”
青年生得高大威猛,五官俊朗,进门后,他先向宁华阳行了一礼,才转身对司空玄道:“六殿下,那些药渣还在,当夜见那些药渣被下人拿出府倒掉后,我觉得不该倒得如此草率,便又派人悄悄收了回来,一直留到现在。”
宁逸才呆了,宁华阳也呆了,他们不知道这青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此事听见他说的话,宁华阳更是大惊失色,“宁烈你……”
“父亲,想来你们也是希望可以查出真凶,还祖父一个公道的吧。”宁烈振振有词地对宁华阳道:“何况即便不是为了祖父,也是为了你和哥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要朝你们身上泼脏水而不闻不问呢!”
宁华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变作一口血喷出来,下毒之事,因为宁烈一贯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为求保险,所以宁华阳和宁逸才一直将他瞒着,可现下宁烈突然这般义正词严跳出来,帮了倒忙不说还振振有词是在为他们考虑,让人反驳不得,硬生生堵得宁华阳不只是该苦好还是该笑好,只能僵硬地扯着嘴角道:“如此……甚,甚好,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了。”
还是宁逸才反应得快,立刻摆正了脸色,一派关切地道:“弟弟这般为我和父亲考虑,真是帮了大忙了,不知那药渣收在何处,还是赶紧拿出来验一验,彻底让此事尘埃落定才好。”
宁华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逸才,太阳穴直跳,觉得都到这时候了他为何又要陪着凑热闹,可却刚好瞧见宁逸才正对他使眼色,宁华阳老谋深算的性格立刻明白了偶来,也对宁烈道:“那药渣你收在何处?”
“就在我房内的储物柜里。”宁烈爽朗道:“不如我现在边去取……”
“不必了,下人这么多,何必又让弟弟你再跑一趟。”宁逸才迅速打断他的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一刀,道:“没听见二少爷说的吗,还不快去二少爷房里将东西取来?”
刘一刀之前不知为何一直在发带,被宁逸才喝了这么一声才回过神,急急应了一声,表情有些忐忑地出去了。
宁烈见状,竟也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开始喝起茶来,好像当真是来给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伸冤的一般。京兆尹原本隐隐觉得让刘一刀去拿东西有些不妥,但见司空玄都未出声,他也揣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安分下来。
反正这事,只消快些尘埃落定便行,他还等着去给皇帝交差呢。
☆、第183章 杀人灭口
屋内安静极了,没人说话,只能听见吞咽茶水的声音,宁华阳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主位上,一双眼睛不住往宁逸才身上瞟,好像想看清楚宁逸才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宁华阳为人谨慎,极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一旦想要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一般都会安排得十分周全。
就拿这次宁仲坤的事情来说,在他与孟之繁等人的计划下,让宁仲坤亲手准备了毒药,原本最完美的想法是让宁仲坤能亲手下毒,可谁知道宁仲坤在节骨眼上居然犯怂了,不得已之下,他们也只能越俎代庖,但在他们精密的计划下,这盆脏水一滴不漏地全部泼到了宁仲坤身上,还没外露一点马脚和证据——如果不是婉仪郡主吃饱了撑的忽然咬了他们一口,那么宁仲坤就算在天牢里撞墙十次,也翻不了案。
也正是因为宁华阳不想节外生枝,什么事都自己亲力亲为,除了参与这件事的宁逸才,连宁烈都未曾告诉,更别说还能有知晓内情的下人存在。宁华阳会这么做,怕的便是人多口杂,如果知道的人多了,尤其是下人,再是心腹,嘴碎起来,有时候也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