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下)(16)
所以纵使被宁渊点出了这一点,他还是厚着脸皮道:“宁兄何必如此见外,相见便是缘,宁兄当真不想上车来小坐片刻吗?”
“四殿下说笑,这样名贵的车驾,我等贱民高攀不起。”宁渊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刚要抬步,忽然又听见司空旭幽幽道:“这么说来,宁兄是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恩师,高大人了?”
宁渊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兄你应当知道,华京去燕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还会经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烧杀抢掠的土匪可是多得很呢。”司空旭的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扬,“可怜高大人年事已高,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碰到那些亡命之徒,单靠几个官差护卫又怎么防范得了?”
虽然一早便猜到了高郁和自己会遭到此难和司空旭脱不了关系,但宁渊却想不到司空旭竟然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甚至已经到不要脸面的地步了,他这么想着,那边司空旭已经主动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渊垂头想了想,终究是上了车。
马车像是新制的,外表瞧上去朴素,内里装潢却是十分地考究,地上铺了一层黑白相间的虎皮,四周更是以锦缎作帐幔,熏香亦是十分名贵的梨花香。司空旭一身锦袍斜靠在金丝软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和宁渊之前听闻他落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在大殿上“挺身而出”,救了皇帝一条小命,又认了月嫔作娘,总算是让这位曾经的落魄皇子咸鱼翻身了一回,如今虽说也算不上得宠,但寻常皇子该有的封赏,皇帝也一丝不落地全补给他了,跟之前失宠软禁的状况完全是天壤之别。
“宁兄何必如此生疏,靠近些如何。”见宁渊坐得离自己远,司空旭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软垫,“我当真有许久未见宁兄了,此番冲锋,当真开心得很,宁兄若是不介意,父皇新赐了一处皇子府给我,不如宁兄与我一同回去,小酌两杯如何。”
宁渊却道:“殿下,你同我之间当真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这样不凉爽的天气,你专程跑到高府前边等着,又尾随了我这么久,应该不是只想送送我或者请我喝一杯那么简单,有话就直说吧,而且我想殿下应当也明白,在你做出了那些事情后,我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同你喝酒的。”
司空旭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宁渊居然能说得那般直白,不过他很快又笑了,点点头道:“宁兄果然猜出来了,这番聪慧当真一点没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宁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四殿下志向远大,竟然还同一个安分守己的读书人过不去,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难道就不怕受人耻笑吗。”
“从我本人的立场来看,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司空旭道:“高郁这样的读书人,其实我还很佩服他,只是不得已,谁让他挡了别人的路。”
宁渊皱起眉头,“果然是庞府吗。”
“看来宁兄虽然没有入仕,可对京中这样的权利侵轧却也了解得很。”想来司空旭是觉得宁渊现下连居然都不是了,仅仅是个一辈子都不能参加科举的平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便坦诚道:“不错,庞松为了让中书省收拢翰林院,一直想将从中作梗的高郁除掉,而我又想要得到庞松的支持,就算我很钦佩高大人,也只能不得已地将他牺牲掉了。”
宁渊其实已经猜到了,可听到司空旭所言和自己猜测的并无二致时,他虽然觉得这是情理之中,可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司空旭这样的皇子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光有个得宠的义母还不够,也必须要有朝臣的支持,而京中贵族大多支持的是大皇子等等母族显贵的皇子,几乎没有人搭理他,所以他势必要拉拢同样也被京中诸贵瞧不起,却很有权势的庞府,这样抱成一团才好巩固势力,而高郁,便是很可怜地成了他们抱成团的一张投名状。
“你想要得到庞府的支持,甚至不惜得罪宁国公府?”宁渊冷笑一声,“宁国公府向来和庞府不睦,如此一来势必也会站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这通买卖似乎有些不划算。”
“就算我不靠拢庞府,宁国公府也不会站在我这边。”司空旭却道:“何况告诉宁兄也不打紧,想来你我都知道,宁国公府真正与庞府不睦的,也不过是宁国公的一对嫡亲孙子孙女,宁国公嫡子早逝,对于唯一的嫡孙也没有很喜欢,至今未请旨册封世子,加上他的庶子和一对庶孙,下一个承袭宁国公爵位的人到底是谁,当真难说,也许眼下宁国公府是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可等下任宁国公出现的时候,这样一株大树,会意外成为我的背后之荫也说不定。”
宁渊不紧不慢道:“殿下似乎对下任宁国公的人选,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总之不会是宁仲坤那个草包便是了。”司空旭笑了一声。
“如此说来,殿下往后势必得道多助,当真是前程似锦。”宁渊讥讽地说了一句。
“再是前程似锦,若无良人共度,其实也乏味得很。”司空旭却像听不出宁渊的讽刺一般,正了正身子,忽然道:“宁兄既然不喜欢我说话拐弯抹角,那我便有话直说,当年燕州一别,我虽与宁兄再未相见,可那晚的欢愉滋味,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这样露骨且下流的话,偏偏司空旭还能说得如此道貌岸然,宁渊不禁在心里道了一声佩服,可面上还是道:“所以呢。”
“宁兄你当懂我的意思才对。”司空旭得寸进尺搬伸出手,竟然在宁渊垂于鬓边的乌发上轻抚了一下,才笑道:“从前我觉得我对你应当只是想春宵一刻那般简单,后来才发现,春宵一刻怎么够,当得长长久久地春宵下去才好,我方才与宁兄你说了这么多,便是想让你知道,与我在一处,往后的日子不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也有能力护得你的家人一世周全,你最看重的就是家人,不是吗。”
“谢谢殿下的好意了。”早知道司空旭打的是这种算盘,可等他真正说出来后,宁渊还是莫名觉得一阵恶心,他侧了侧身子,让过司空旭的手,道:“可惜我对殿下没兴趣这一点,我想我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清楚的表示过了。”
“这般干脆的拒绝,宁兄你当真不多思量思量?”对于宁渊的拒绝,司空旭似乎并不生气,“你眼下已经被褫夺了举人的头衔,往后也不能参加科举了,不能科举,便不能入仕,就是一辈子的平民,而在这华京中,稍微有些权势的人想要碾死一个平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宁兄在华京这些日子,总归是得罪过什么人的吧。”
“这就不劳殿下你费心了。”宁渊拒绝得依旧干脆,“若当真有人要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我,也是我的命,何况这年头蚂蚁也会咬人,可不是那么好碾的。”
“你……”司空旭即便能猜到宁渊的态度,可对着宁渊这般水米不进的模样还是免不了有些气节,“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自己的家人考虑?”
“我的家人我会保护,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便不打扰殿下的时间了。”宁渊说完,撩起车帘打算下车,可就在这时候,司空旭冷不丁说了一句话,“就如同我一开始说的,如果我说,我可以让高郁继续留在京城里呢?”
宁渊的动作停住了。
司空旭见宁渊停了动作,便像来了兴致一般继续道:“此去燕州路途艰辛,高大人又年事已高,若真是遭遇了不测可怎么得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宁渊淡淡回过头。
“只是在同你商量。”司空旭脸上的笑容更开了,“如果宁兄你可以做到不顾高大人死活的话,自然可以不用理会我的言语。”
司空旭满心以为,抛出了这个条件,即便宁渊有再硬的骨头也会妥协,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宁渊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跳下了车。
司空旭不信邪地撩开车帘,对渐行渐远的宁渊道:“这就是你的答复?”
“殿下,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不过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并非是可以想当然的。”宁渊脚步未停,边走边说:“你的要求我恕难从命,何况自古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若是殿下你,便不会稍显得意便如此忘形,不然等到登高跌重的那一天,可就会十分悔不当初了。”
这话听得司空旭面色一变,他已经放下身段对着宁渊这般好言好语,不想宁渊还是如此让他没脸,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冷哼一声,司空旭又重重地放下了车帘。
宁渊往前走了一段,确认了司空旭的那辆车没有再跟上来,便放慢了脚步进入沉思。
如果司空旭威胁他和他家人的安危,他的确可以不当一回事,以他和周石的身手,加上奴玄,完全不用当心什么暗杀,而且京城内是多方势力混杂,如果司空旭莫名对平民不利只会让他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但高郁那边却不一样,就如同司空旭所说的,荒郊野岭,高郁夫妇又已年迈,若是他有什么歹心,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高郁这辈子都到不了燕州。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渊断不能见着这种事发生。
宁渊长出一口气,没有继续朝城西的方向走,而是换了个方向,朝另一条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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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庞府。
司空旭与庞松坐在书房的一张矮桌边,正就着三两碟小菜小酌。
“这个时候,只怕高郁那边已经了结了吧。”庞松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那个一股子酸水的老学究,还想着跟我作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今天早晨,高郁的车驾已经出了城,而庞松派出的刺客也一路随行,按照庞松的命令,只要马车一驶出华京地界,便立刻动手,一定要将高郁送上黄泉不可。
“只是我没想到,之前一直反对我了结高郁的殿下,竟然也会站到我这边。”庞松笑着看向司空旭,“殿下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对于不识抬举的人,给一点教训也好。”司空旭淡笑着回应,“如今既然已除掉了高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还请庞大人早作打算为好。”
“这是自然,大皇子眼下俨然是失了宠了,何况他从前便看不起我庞家,我也懒得再去贴他的冷屁股,如今我既与四殿下站在了同一阵线,务必事事为殿下考量。”庞松又给二人满上了酒,“眼下贵嫔娘娘正得皇上青睐,殿下你又护驾有功,等找个适当的时机,让宁国公的位置换人,到那个时候,有娘娘,新任宁国公与老臣作为后盾,殿下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就算有人要跳出来同咱们唱反调,也得掂量掂量高郁今日的下场。”说完,庞松仿佛看到司空旭得势后自己光辉似锦的前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