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61)
只这一回,仅天地知,我知他不知,此夜过后,生死黄泉,谢某不敢再动此心。
血色淡淡漾开,浅浅映上了他们交/缠漂浮的寝衣,就像两朵正在绽开的透明的花。
天色渐渐暗了,人影重/叠模糊,笼着一层极淡的光。
是那玉符发了光。
命盘,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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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匕首
紫薇命盘,当主帝星。
世人言,尽人事,听天命。这命盘,便是天命。
的确,赵浔得了谢燃的命盘后,之后许多事情似乎都更顺利起来,封王登基,九五至尊。
而谢燃,就死在赵浔登基第三年。
只是他自己从来不会承认这和命盘有什么关系,即使中一问起,谢燃恐怕也永远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谢某杀孽过重,本就年寿不永。”
总之,谢燃觉得这命盘换的挺值。
一生走完,他大概也只有一件事后悔:不应该大意疏忽,在之后——让赵浔知道了真相。
十年后的营帐中,年轻的帝王倚在床榻边,支着下巴,看着借尸还魂的谢燃。
这姿态其实是闲散风流的,但赵浔的眼神实在太锐利专注,仿佛要死死抓住对方的魂魄,将人禁锢起来。
“等我知道谢燃把命盘给我时,已经来不及了……”赵浔仿佛梦呓般轻轻道:“失去命盘会影响寿命,却不只是寿命。还有福禄运势,还有来世,注定孤独坎坷,五劳七伤,残缺聋哑。我怎么能让他这样去转世呢?”
那样平淡的语气,谢燃却只觉得心头一颤。借尸还魂这一趟,他唯一庆幸的一件事,便是知道了赵浔竟也那样在意过他。
这是他生前最见不得人的私心,死时最不可言说的遗憾,也是还魂后藏的最深、最痛……的喜悦和慰藉。
——他曾对赵浔说:既然已死,生前何志何爱何求,便已无谓。
那句话其实也是谢燃对自己说的。
来日奈何桥一过,阴阳不复见……他想劝自己放下。
“李兄,你在想什么?”赵浔缓缓笑道:“……我总觉得,你在想的东西我恐怕并不太喜欢。”
谢燃:“……”这人是住在我脑子里的精怪吗?
赵浔却原就不指望他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下:“别急着皱眉,睡前故事还没讲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换命盘不可逆,但后来……我们又找到了些别的办法,好在又拖延了几年。”
他说着,极体贴地帮谢燃盖好了被角:“李兄,你猜……那是什么办法?”
赵浔动作时,指尖碰到了赵浔袍袖外的手背肌肤,其实如蜻蜓点水,但随着这句话落下,谢燃竟像被烫着了似的,飞快抽回手去。
赵浔幽幽笑道:“我还没说是什么法子,李兄怎么反应就这么大?不是说并非我那位老师吗?听个故事而已,怎么这么怕朕呢。”
谢燃默然片刻,面无表情道:“陛下多虑了,我只是头疼,乏了。失礼恕罪。”
这话说完,谢侯爷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把被子一扯。赵浔原本还捏着一个被角,只是手里一空,床上的人便裹着被子,背转身兀自睡了。
那背影竟莫名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赵浔一怔,蓦然失笑,而后倒也从善如流道:“是了。你还病着,多歇息,原不该拉着你讲话。”
谢燃阂目背对着赵浔,尽量平缓呼吸,却平不了自己的心跳和体内不由自主升腾起的热/感。
失去命盘后,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受控制的意外。他渐渐发现自己身体溃败的速度大幅加快,甚至可能撑不到报仇结束,撑不到帮赵浔扫清障碍,顺利登基。
于是,后来中一又给了个法子,一个与当日温泉换命盘相似……却又截然相反的法子。
……
黑暗中,被衾下,谢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个片段。
红烛笼榻,年轻帝王的手按在他袒/露的胸口,他自己手里攥着出鞘的匕首。
刀尖在赵浔的心口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线,血色在烛光下,艳丽到夺目。
赵浔却笑了,他俯身贴近,沾着自己心尖的血,将殷红抹上谢燃苍白的唇。
定军侯手中的匕首落了地。
……
谢燃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么久过去了,却还没听到赵浔离开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瞳孔微缩,发现那疯子竟仍无声无息地坐在他床头,于微弱的烛火下把玩一柄纯黑匕首。
匕首原本尚且收在鞘中,只是当谢燃睁眼的同时,赵浔轻轻一笑,手指用力,一段雪亮锋刃脱鞘而出,正照亮了谢燃锐利清冷的眉目。
赵浔执着匕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燃,两人对视着,隔着这柄凶器,反复预兆着一场见血的争斗。
直到赵浔将自己的食指按上了锋刃。
那匕首锐的狠,吹毛断发,立时便见了血。赵浔笑着把自己的血抹上了雪白的刀锋,仿佛在精心绘制一朵红梅。
“醒了?还是不装睡了?”赵浔温温柔柔地笑道:“你认识这把匕首吗?”
谢燃凝眉望他,半晌正色道:“我不认识什么匕首。只知道九五之尊贵重,一举一动皆系社稷,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帝王自伤身体发肤。”
他这句话却仿佛刺中了什么机关,赵浔神光却蓦然一厉,低低冷笑着重复道:“皆系社稷?不可自伤?”
“江山社稷?我原本就不懂什么通天彻地的大道理,谢燃活着,我便为他重一重这社稷。他死了,还想管我?他去死的时候考虑过我吗?”
赵浔靠在谢燃耳畔,那匕首的锋刃冰凉,轻柔地蹭过谢燃的面颊,就像痴情人的温存抚慰。
年轻的帝王一字一顿轻声道:“这是谢燃的匕首,自他走后,我一直贴身藏着。我先前同你说过,复活阵法要我的心头血。这两年,我便是一次次用它割破的心口。王权、地位,甚至命,我什么都能不要——又怎么会放手呢?”
谢燃知道,赵浔这是一句威胁或者警告。
他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跳的生疼,按耐住情绪想劝他句“越执着越疯魔”,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下一刻,赵浔笑着俯身,将匕首锋刃印在谢燃唇上。
那雪白的刃还沾着赵浔的鲜血,映在了谢燃苍白干燥的唇上,像着了血色的妆。竟让清冷的帝师大人看着异常生动起来,有了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
就像彼岸河的曼珠沙华,美的像极了死亡。
“先别急着发作,”赵浔轻轻禁锢住谢燃的手腕,笑道,“匕首是给你的。压在枕下才好入眠。你要好好休息,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仪式。”
谢侯枕头下面总是压着匕首,他只有这样才能浅眠,这是他父母死去后才养成的习惯。
因为曾有许多人想杀他,他亦杀了更多人。
……这个秘密,除了谢燃自己,只有赵浔一个人知道。
帝王与他的帝师权臣,曾同榻而眠,同床共枕,只有他们见过彼此最脆弱、最难堪,也最可怖的样子。
赵浔温柔地说完那番可怖的话,将那匕首收回鞘中,压在了谢燃枕下。
“睡吧……你不承认身份也不要紧,人在我这里便好。因为等你醒来。明日我便带你回宫,我在一个绝密的地方保存着谢燃的遗体,一切万无一失。再等七日,便是元宵,”赵浔甜蜜地笑着:“到时候钦天监的中一大师会来帮我。谢燃很快就能复活了……你,欢喜吗?”
尸体果然被他严密保管着。
赵浔为了放匕首,倾身而下,压得极低,胸口几乎与床榻上的谢燃相贴,两颗心脏隔着单薄的被衾和寝衣剧烈地跳动着,呼吸相/缠。
赵浔瞳孔泛红,注视着谢燃的眼睛,像是凶兽撕咬的前兆,又像是别的什么。
在他们最初的一次,同样隔着这柄匕首,赵浔任由它刺破胸口,在帝师大人的唇上烙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