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朝堂都知道卧底在想什么(30)
阿周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天上下起了雪,却不甚冷。他换了一身红色的袍子,映得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显得如玉琢一般。
赵淮霁呆望了片刻,垂眸将手中的竹笛递给他。
“给我的?”阿周接过那竹笛放在手中把玩,他左手握住那笛子的一端,凭空一刺,招式极利落。
他笑着退后,将竹笛当成剑,在雪地里耍了一套剑招。
赵淮霁痴痴地望着雪地里那抹红色的身影,便像是一朵严冬盛开的红梅一般绚丽。他身姿轻盈如飞,剑招丝滑如行云流水,雪花在他身边飞扬,那画面极美,让赵淮霁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阿周耍完了一整套剑法,走到赵淮霁身边坐下,扬着脸像是在等夸。
赵淮霁笑了笑,轻轻拍手。
阿周这才满意地笑了,说道:“我武功很强的,可是师姐让我不要张扬,说是师兄师弟们会不高兴的。我师姐特别聪明,我什么都听她的。”
他顿了一下,“只有一件事我没听她的,她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想救你。”
赵淮霁默然。
他师姐说得对,只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若不是他过于张扬,也不会引来二皇子的嫉妒,要致他于死地。
“你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些日子,等天晴了,我送你出山。”阿周说。
赵淮霁抬头望着茫茫地雪地,心中茫然。
他不想回去,一点儿都不想。
回去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望着阿周那双漆黑的眸子,黯然神伤。
若是能一直在这里,有阿周陪着就好了。可是阿周未必会愿意,对阿周来说,他只不过是他一时动了善念,救回来的一个路人罢了。
他不该成为他的累赘。
他不敢再想,心绪不宁,便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
每当他心里乱的时候,就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阿周凑过来,“这个是围棋吧?我见过师父跟人下棋,你也会吗?能教我吗?”
赵淮霁点点头,他捡了一些不同颜色的石子当棋子,比划着告诉阿周如何下棋。
阿周很聪明,马上就领悟了规则,他左手拈起了一颗棋子,和赵淮霁下起了棋。开始时赵淮霁让着他,不让他输得太惨。但是几天的时间过后,赵淮霁就发现,阿周已经不需要他让了。
赵淮霁心中大为惊异,他的棋术是一位围棋国手所教,自认为也算是棋艺高超。却没想到几天的时间,阿周便能跟他对弈,丝毫不落下风。
十几天后,阿周第一次赢了赵淮霁,他心中欢喜,兴高采烈地表示自己要进山里逮只野鸡来庆祝。
赵淮霁呆望着棋盘,抬头看着阿周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是皇子,也算是有些见识。但他这一生之中,却从未见过这样美好的人。他聪明、善良、强大,偏生长相又美,整个人挑不出一点儿缺点来。
过了许久阿周才回来,他手里提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叹着气说道:“到处都找不到野鸡,只遇到了一头黑熊。它正睡觉呢,我把它叫醒了,它就把熊掌给我了。”
赵淮霁:“……”
他竟然能打得过黑熊!
阿周的衣袍下摆沾了许多雪,他混不在意,起了火,架着熊掌烤。
天气晴好,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赵淮霁只觉得这人的身上既带着冰雪的气息,又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息却在他一个人身上共存,却又毫不违和。
可他越是美好,赵淮霁的心中越是怅然。
他一向恃才自傲,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卑。
次日赵淮霁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冷,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发现阿周已经离开了。
他叫了一声:“阿周。”
没有回音。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能开口了。
他心中欢喜,他有许多话想跟阿周说,终于可以开口了。
但真要说些什么,又有些心慌,他坐在了地上的棋盘前,跟自己下起了棋。
直等到天黑,阿周也没有回来。
他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自己做得哪里不好,惹阿周生气了,他才不回来的。
夜已经深了,他却毫无困意,只是坐在洞口等着。
他望着远处的山头,阿周今晚是想回那里睡吗?他不来了吗?
或许是他的伤已经好了,阿周觉得他不需要照顾了?
天快亮了,阿周还是没有来。
他望着那山头,却发现有黑烟从山头升起。这不像是做饭的炊烟,倒像是起了火。
赵淮霁的心底升起一种恐惧,他身体发抖,一种可怕的预感将他牢牢地笼罩。
他跑向那座山的方向,两个月来,他只是听阿周说起过那里,却从来没有想过去那里看上一眼。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加上一路冰雪道路难行,他摔倒了好几次,伤口处又隐隐开始作痛,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摔倒了便爬起来再跑。他不像阿周那样身姿轻盈,只能一步一步往那里走。
直到晌午,他才走到山脚下。
他看到一些凌乱的脚步,地上还留着点点血痕。
他疯了一样向山上跑去,未到山头,便闻到了股焦臭的气味。他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爬起来,跑上了山。
山上有几排竹屋,此时已经烧得黢黑,那股焦臭的气味便来自最里面的那个屋子。
门被烧得只剩下了半扇,赵淮霁从门口看到里面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十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被烧得一片漆黑,已经看不清面目,连露出的骨头都是黑色的。那些尸体有的摞在一起,有的彼此纠缠,形态各异,死状可怖,让人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赵淮霁强忍着恶心,走进了那间屋子。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送给阿周的那枝竹笛,此时它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角,上面隐隐留着血迹。
他脚下一软,无力倒地。想哭,却完全哭不出声。
他手中握着那一角的竹笛,脑中一片天悬地转。
他甚至分不清,哪一具才是阿周的尸骨。
呆坐了一天,直到天黑了,他才起身,走到后院里,用找到的铲子在地上拼命地挖。
他手上在流血,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只知道一直挖,直到那个坑变得巨大无比。
他慢慢地把那些尸体拖进了坑里,认真地摆放好,然后将土细细地洒上。
……
赵淮霁从梦中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双墨色的眸子正望着他,这双眸子与他记忆中的那双眸子霎时间重叠在了一起。
魏昭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他说着坐起身,“我要起了,一会儿要去上早朝,你可以再睡会儿。”
赵淮霁依旧躺着,淡声道:“早朝倒也不用急。”
魏昭道:“陛下不喜欢大臣上早朝迟到。”
赵淮霁道:“皇帝也未必喜欢上早朝。”
魏昭道:“我觉得他很喜欢。”
赵淮霁:“……”
天还未亮,魏昭换了朝服,上早朝去了。
赵淮霁轻轻摇头,“今日不早朝。”
……
“陛下昨日偶感风寒,今日不早朝。”太监宣布完,扭头走了。
连信嘀嘀咕咕,“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会不会是……沉迷美色,不想早朝?”
谢孝林踩了他一脚,“胡说什么?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连信道:“你看叶丞相都没来,他可从不缺早朝,今日不来,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早知道我也不来了,困着呢!”
魏昭问连信:“你昨天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还带了唐梓歌?”
一直也没顾得上问他。
连信道:“是陛下让我去保护叶夫人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出门撞上了唐梓歌,他非要跟着我。”
谢孝林以手抚额,“现在都没想出来是为啥……”
连信道:“为啥呀?魏昭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