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2)
季怀真莫名其妙,回头看向姐姐:“我招他惹他了?”
皇后叹口气,将随身帕子浸软。季怀真人高马大,却被姐姐的柔夷四两拨千斤地一按,老老实实坐在凳上。
冰凉的帕子按在他脸上。
季怀真一愣,意识到季晚侠在他脸上擦去什么,刚才竟没发觉,此时勉强笑道:“这水有股怪味儿。”
“你亲外甥的洗脚水,还没来得及倒,将就些吧。”
季晚侠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心疼地看着弟弟,没问他刚才去干了些什么,这一身杀戮之气又是打哪儿来的。她的好奇心终是被这堵深宫高墙给吞没,被顶珠光宝气的凤冠压着。
季怀真没再吭声,犹豫片刻后,斟酌道:“姐,我三天后就出发去夷戎,兹事体大,怕是要半年光景才能回来,我不放心你,你还是回家住去吧,谁敢说三道四,我就叫谁吃不了兜着走,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皇后却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这宫里头。”
季怀真还要坚持,见皇后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又不死心道:“那我把三喜留下,他虽滑头卖弄,但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我手里,想必一时三刻也不敢怠慢,朝中一有变动,你便让三喜派人去敕勒川寻我,那是夷戎人的地盘。”
皇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长叹道:“弟……你虽位极人臣,可也需得有敬畏之心,三喜虽是你仆人,也不可怠慢打骂,你有恩于他不假,若是时时刻刻拿至亲之人要挟逼迫,日子久了,是人都会心生怨怼,知道你疑心重,可这些年都过去了,三喜也算忠心,不妨对他好些。”
季怀真沉默不言。
……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待旁的人好,没人教过他。
皇后窥见他的神色,只得拉起他的手,忧心忡忡道:“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喜你带走,也好叫姐放心。”
远处传来皇帝疯笑,由远及近,从门前路过,一众宫人高喊着“陛下小心”追过。
皇后坐立难安,正要起身去看看,季怀真却不耐烦地按住她。
“别管,估计又在练神功呢。”
二人一时无话,皇帝声音忽远忽近,皇后眼眶通红,压抑着悲戚焦虑之情,一抚耳边碎发,抽噎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前夷戎还要派质子觐见,如今才几年的光景,就要咱们的人去议和了。今日陛下发怒,发落了三殿下,还不知他何时能从牢里出来,你又要走,万一鞑靼人这个时候打过来,可要如何是好,姐不想让你去。”
季怀真不吭声,不敢告诉皇后三殿下已死在牢中,还是自己亲手抽死的。
半晌过后,无奈道:“……姐,朝廷没钱,打不起仗了,趁着鞑靼人还没打过来,只能联手夷戎对付他们。”
“本就是指名道姓要他陆拾遗去,你干什么非要代他,替他陆家办了这样多的事,杀了这样多的人,难道还不够吗?”
眼见皇后口无遮拦提起宫中秘辛,季怀真神色一变,“嘘”了声。
继而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再说下去了。
皇后自觉失言,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脸上难掩自责。季怀真从小就拿这个姐姐没办法,哄道:“我同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行不行?你歇吧,走之前我再来。”
脚刚迈出,却突然被皇后喊住,季怀真回头看向姐姐,只见皇后起身,神色纠结道:“……爹爹近日身体不好,你若这两天得空,临走前还是见他一面吧。”
一阵风贴着地扫过来,卷的落叶贴着脚打旋,皇后一头青丝及膝,在这二月寒风里被冷得微微打颤。
季怀真避而不答:“姐,天凉了,回屋吧。”
说罢,头也不回离去,宫人随后手执夜灯跟上,逐渐消失在皇后的视线中。
第2章
季怀真前脚出皇后宫门,后脚就看见皇帝。
皇帝鸡皮鹤发,不着龙袍而着道袍,抱着拂尘光着只脚,追在他身后的宫人一见季怀真来了,全部自觉留在一箭之地外。
季怀真并未行礼,朝皇帝身上上下扫了一眼,笑了。
“陛下怎的连鞋都不会好好穿了。”
他抱着胳膊笑,手一伸,旁边立刻有人把皇帝的另外一只鞋奉上。季怀真衣袍一撩,单膝跪地,给皇帝穿鞋,复又贴着皇帝站起来,低着头去瞧他。他嘴角噙着笑,眼中却十分机警,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最终在他诡异目光的注视下,皇帝开始发抖,不敢与其对视。
季怀真突然躬身行礼。
“天冷了,送陛下回宫吧,张真人留步。”
一身着道袍之人留下,正是方才给季怀真递鞋之人。他见众人走远,不等季怀真来问,便主动交代:“陛下近日病情稳定,发病时间十分规律,戌时发作,发作时神志不清,一心只想求丹问药,大约辰时清醒。先前不记得发病时的情形,近日却依稀记得一些。”
季怀真长身而立,眼睛闭起不知想些什么,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让你查的东西可查到了?流言出自何地?”
“回大人,汾州。”
“汾州?”
季怀真眉头紧皱,低声咒骂,掩饰不住的厌恶,只恨早早将三喜打发走,此时想踹人都没得踹,张真人这把老骨头被他踹上一脚显然是要散架,只好心中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挥手把人打发走。
想起陈年往事,一肚子气没处撒,季怀真回家倒头便睡,日上三竿之时被三喜小心翼翼地叫醒,说是户部侍郎求见。
季怀真眼也不睁,头也不抬,一手伸出床帐摸到账外放着的物件。
三喜极有经验地就地蹲下,只听一声脆响,一洗汝窑砚台在他背后的墙上炸开。三喜悄悄挥手,随行仆人极有眼色,又抱来只可供季怀真单手拎起的青花笔洗补上。
身兼太傅之职的季大人恨死读书人,发脾气时专毁笔墨纸砚。
朝中能为三殿下说上话之人今日一一上门,皆碰了一鼻子灰,待到季怀真砸了三个笔洗,两尊镇纸之后,翌日一早——陆拾遗来了。
似是早就料到,季怀真一撩床帐,已然穿戴整齐,满脸挑衅地看着陆拾遗。
当真是极为诡异的一幕,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一正一邪,一静一动,如太极两面互不相容,却又互为映照,只是季怀真要更高些,站在脚踏上看人时更显居高临下。
季怀真盯着他,突然伸手将陆拾遗腰间挂着的玉珏扯下。那玉上刻着条尾巴冲右摆,嘴顶缺口的鲤鱼,被季怀真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陆拾遗伸手:“你的信物给我。”
“急什么,我问你,都处理好了?”
陆拾遗摇了摇头。
“你当我会信?”季怀真笑笑。
二人僵持片刻,少顷,陆拾遗也笑了,明明是相似的容貌,陆拾遗盯着谁笑,那人只会觉得如沐春风,可若是被季怀真盯着笑,大概第一反应是要倒大霉。
“算是处理好了,秘不发丧,等过段时日再寻个好由头。”
季怀真知道这是谁的决定,他品着这四个字,多疑的本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可又无从下手,沉思片刻,不疾不徐地念出几个人名。
“这些人当夜都在,咱们三殿下跟杀猪似的,嚎得那么大声,将我季家祖宗十八代肏了个遍,便是死人也被他叫活了,如何做到秘不发丧?”
陆拾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语,被季怀真点到的都是他的人。
“我说你那夜怎的这样大的阵仗,就是为了除掉一些无足轻重的人?”
季怀真凑近,挑衅道:“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就是故意恶心你罢了,就是要给你找不痛快,如何?你下不了手,我来替你,这事你找大殿下说无用,他只会亲自动手。”
看着陆拾遗沉默不语,季怀真心中更加痛快,从怀中提溜出腰牌,打发路边野狗似的扔到陆拾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