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80)
这不是健康的、可以走远的感情。
第89章 臣永记于心
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只能由一个人付出、一个人总是受伤的。
情深不寿,梁徽的偏执实在叫他感到后怕心惊。
梁徽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祝知宜不应该再纵容他。
“那日在汤池旁你答应过我的,”他低声说,“你明明答应了啊。”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梁徽心口上那个伤疤永远不会消失,那种失去梁徽的恐惧也将永远横亘在祝知宜心尖,根深蒂固,反复提醒,他无奈又无解地看着梁徽:“坦诚难,信任也难,我们之间还能经得起多少次这样?”
梁徽抱他的手一僵。
无边的愧疚快要把祝知宜淹没了:“我、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没有我,你会好过得多。”至少不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遍体鳞伤。
梁徽一顿,垂着眼,“清规,这次是我言而无信。”
“但你不能这样否定你对我的意义。”
他身上有种决绝的坚定偏执的爱意,像平静的深渊,又像无法撼动的山石,无法通过人为意志的转移,但也脆弱、暗涌深流,叫祝知宜心惊又心碎,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拥梁徽,安慰他,亲吻他,他想怎么样都可以,可祝知宜忍住了。
“如果我真的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能听一听我想要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就可以了,” 祝知宜虚弱地窝在他的怀里,闭上眼,“你从来没有尝过被人瞒骗的滋味吧?梁君庭,虽然我一直没有说过,可是我已经把你当成这世上最亲最近、最在乎的人了。”
瞒与猜,无论是出于什么初心,这个从相识之初就传下来的相处方式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更近更亲,即便再喜欢,好像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明明很爱彼此,却总有人受到伤害。
本就是君臣,最忌猜心,他们该何去何从,祝知宜不知道,可很多事情,不是只要动心和爱就可以。
祝知宜心里泛起很深的疼,比身体上、生理上的疼更深、切之入肤,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能让梁徽也懂得这个道理、也体会他因为害怕失去对方的恐慌和绝望。
“我不是怪你,梁君庭,我只是——”祝知宜已经过了最生气的那个当头,如今只剩下万般无奈和无力。
梁徽那么偏执那么一意孤行,一而再再而三,他一点办法没有。
“我知道了,”梁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你真的能明白吗?”祝知宜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了解梁徽的,”梁君庭,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坚持你的决定。”
梁徽撒过很多谎,可他不能再骗祝知宜,这也不是个能唬弄敷衍过去的问题,所以他想了片刻,抬起眼,平静地如实说:“我不知道,但如果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这么做,对不起。”
祝知宜张了张口,沉默片刻,眼中担忧更深:“那梁君庭,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能走下去吗?”
梁徽的手停下,这一次,他认真地看了祝知宜很久。
心中涌上不安,仿佛早有预感,也早就设想过那个后果,他做出这个决定那一天起便知道,或许这一次,他要把祝知宜最在意、最碰不得的逆点全都点燃。
祝知宜平静固执地看着他,不愿意绕过这个问题,又担忧且后怕地重复问了一遍:“梁君庭,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能走下去吗?”
空气凝固如实质,梁徽目光内敛而静默,过了许久,轻声问:“清规这样问,是不想和我走下去了么?”
祝知宜的手在抖,委婉,但也是承认:“一次两次,臣在皇上身边,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他就像巨大的弱点和软肋附在梁君庭身上,谁都可以来踩他一脚,剜他一刀。
悬在头顶那把侧刀终于要落下,梁徽脑中闪过一瞬空白,却没太大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他了解祝知宜,如果不是心里有了决定,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但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祝知宜怕再多看一秒都会心软,移开视线,低声道:“是。”
短短刹那,梁徽想了很多,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哪怕是以祝知宜离开他身边做代价,他也愿赌服输。
悲极反静,梁徽甚至平静地笑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不能且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再挽留,承诺的坦诚都没能做到。
当初说好的,到清除残蛊之时,去留任凭,他已经撒了太多谎,这一次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梁徽压下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克制地说:“好。”
梁徽垂眸看着地上,整个人浑噩,嘱咐的话几乎没有意识地道出:“让张福海多分几个人给乔一帮你收拾东西,我叫尚宫局做了很多过冬的衣服还没来得及送,你也一起带走吧,还有将军,你想——”
“梁君庭,”祝知宜察觉到不对劲,去握他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吧?”
“嗯?”梁徽眼神有些茫然,调整了一下表情,“我没事。”
祝知宜轻声提醒:“你的帕子。”
“嗯,”梁徽弯腰捡起来,再起身时,面色恢复了几分,他目不转睛盯着祝知宜,目光平和寂静。
倒计时的钟声从他说出那个离开的请求就已经敲响,多看一眼便少一眼,过了今天,祝知宜就真的不是他的了。
离宫关卡繁琐、行李繁多,乔一开始着手收拾。
祝知宜却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梁徽的伤他必须亲自上药,一日要检查许多遍才放心。
也不让梁徽看太久奏折,不许梁徽再侍候他,仿佛换了角色,他为梁徽布晚膳、煨汤药、添茶倒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梁徽一时有些茫然。
夜半,祝知宜又做了那个梦,小小梁徽从城墙上纵身一跃,他轰然惊醒,全身冷汗涔涔,大口呼吸,撑起上身端详身边的人。
还好,梁徽还安然睡在他身边,只是失血过多,唇还有些苍白。
祝知宜安心了些,刚想睡回去,就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臂。
“做什么?”
月光很淡,照得梁徽的睫和眼格外漆黑,面色苍白像久未见光的玉,于黑暗中有几分阴沉邪气,像没有声息的鬼魅。
祝知宜担忧问:“我吵醒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徽没说话,这些天他沉默了很多,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祝知宜要离开的事实。
没听到回应,祝知宜的声音更担忧:“不舒服要说。”
黑暗中看不清,梁徽也就无法看到祝知宜的目光是那样怜惜眷恋。
“祝清规,”梁徽声音轻而克制:“既然决定了要走就不要再对我这么好。”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贪恋这些温暖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祝知宜微顿,轻声说对不起,躺了回去,睁眼至天明。
梁徽伤势在祝知宜衣不解带的照料下有了起色,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一片寂静,死水无澜。
涂月廿四,并不是个好天气,从夜半就开始下雪,沉沉黑云蓄起的风雪以摧枯拉朽之势掀翻宫墙红瓦,厚厚积雪上满是被妖风折断的枯枝。
到了祝知宜离宫的日子。
乔一将几个大箱子搬到马车上,玉屏拿了鹤氅和手炉给祝知宜。
玉屏本是宫籍,但梁徽怕祝知宜找不到伺候惯的人,让她一起陪着祝知宜回太傅府。
这天风也格外大,坠满雾凇的枝桠被刮得七零八落,偶有白羽鸦雀掠过宫墙嘶声啼叫。
祝知宜回头看了一眼便上了车,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碾出深重的辄子。
梁徽昨夜在践行宴上说:“这一程,我就不去送清规了。”他做不到。
祝知宜深深看他一眼,说:“好。”然后拿起酒敬梁徽。
“第一杯,臣敬皇上知遇之恩。”当年是梁徽顶着冒犯先帝和不孝祖宗的压力破格让他入仕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