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67)
“他没事。”
“……”祝知宜只好又说,“臣在南边,听闻南诏局势有变,云昌王年迈,世子尚幼,外家当权,底下部落蠢蠢欲动,苍风一族甚至派人联系南疆,皇上要当心。”
“……”
祝知宜又说:“还有邺塞地带,皇上想过派兵接管吗?”
“臣能回京全依得人相助,臣当知恩图报。”也不只为了救江竹里,还有那里制蛊成瘾的百姓。
梁徽唇抿成一条线,此时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受——祝知宜是真的回来了,能在这种时刻、身处重患中还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地议论国事,普天之下都再无第二个人。
心里又不免泛起酸楚,祝知宜还是那个祝知宜,心里永远装着很多人很多事,即便生离死别暌违三年,他梁徽也永远不占一席之地,可他的伤心和心酸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敢惹祝知宜半分不快,那句“你有没有想过我”生生被他吞了下去。
祝知宜:“皇上,你有在——”
“别这样叫我。”梁徽半垂着眼,几近痛苦地祈求,他受不了祝知宜这样生分地一口一个“皇上君臣”,脱口而出后又露出懊悔的、小心翼翼的神色,放低了声请求,“清规不叫我的字了么?”
他亲着祝知宜的额头,嘴唇嗫嚅,声音哑而低:“以前你都叫我的字的。”
梁徽的吻游移至祝知宜的眼,很伤心地问:“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抬起被弄得湿漉漉的乌睫,他记忆中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皇帝像换了个芯,祝知宜只得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
“梁君庭。”祝知宜慢吞吞问:“我方才说的你有听见么?”
“嗯,听见了的。”梁徽语气忽然又变得很乖,温柔宠溺,“依你,什么都依你,好吗?”
“……”
梁徽闭着眼,贴着祝知宜的发鬓、耳边深深地嗅、轻轻地吻,如瘾君子。
祝知宜脊背微僵,性情大变的梁徽让他觉得有些迷茫和……诡异。
梁徽将人抱得更紧,脸轻轻贴着他的,让两个人的气息、味道、体温交缠在一处,不分彼此,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贴近,不够亲密,最好祝知宜能变成一株蔓藤,和他永远交缠在一块,一直到死,稍微分开一厘一寸都让人觉得难挨、窒息。
梁徽歪了歪头,深不见底的目光静而缓地一寸寸扫他的耳垂、眼梢,轻声问:“除了这些呢?清规还有别的想和我说么?”
作者有话说:
鬼畜小梁上线
小祝:我很害怕……
第76章 祝知宜还算看得开
祝知宜一直暖不起来的身体这会儿被烘出了细汗,他微退开些,梁徽钳住他,不让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多问,你回来了就好。”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祝知宜回到他身边。
祝知宜觉得被他贴着的皮肤很烫,仿佛被裹在了一个安全的、密不透风的暖炉里,他觉得梁徽有点……夸张,但他无法拒绝梁徽的拥抱和安抚,便由得他。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大致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对方:“梁徽,我没事,你攻城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逃出来,但是被废了几成内力,所以才被钟延劫去了邺塞。”
梁徽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顿了顿,祝知宜马上覆上他的手背安抚:“你别多想,没有那么难熬,南边虽不似京中繁华热闹,但天很蓝,每日太阳都很好。”
“臣也没受什么苦,逃脱了钟延之后就在凤梧苑了。”
梁徽的表情太过阴沉,祝知宜还反过来安慰他,开玩笑道:“算起来这还是臣长这么大头一遭自食其力,看来我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
他的风轻云淡和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抚平梁徽内心深处的后怕和暴戾。
祝知宜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变成了弯刀,刀齿锋锐,血光利亮,以相同程度甚至十倍、百倍的尖锐插在他心底最软的位置。
梁徽很多年以后都没有办法忘记他见到祝知宜第一眼时心脏停滞、血液僵冷的痛心和窒息,那些疯狂涨起的痛苦、浓重的酸涩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化成狂风骤雨般的阴沉狠戾。
他的手明明还那样温柔地抱着他心爱的人,眼中却闪过凝结的寒冰,尖锐得要杀人,凤梧苑、百理寺的盗匪……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祝知宜说不了太多话,声音哑下去,又轻咳起来,梁徽将他用被子妥帖卷好,下床给他倒水。
大概是后怕,短短几步路也回了好几次头,确认祝知宜还在他的床上。
“……”祝知宜心里泛起很浓的甜和暖,但又有点不大适应,很想问问对方真的是梁君庭本人么,因为祝知宜绝不会想到自己在三年之后已经变成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也还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些年里对方过着怎样的日子,他对梁徽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真中三分假、惯会蛊人的帝王。
梁徽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温和从容游刃有余,他或许有些喜欢自己,但“喜欢”在梁徽那里不是最重要的。
一个帝王的喜欢如易逝朝露、蝉翼云霞,又隔了这空白的三年,再多的情愫也该被岁月的风雪吹薄了,何况他都准备要……
但这不能怪梁徽,梁徽没有错,他的天性和经历决定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细致、温柔、强大、很会照顾人,深情起来能将人溺死,但他无法放任自己去“很爱”一个人,这不是他“想不想”、“愿不愿意”,这是一种能力。
他的身份和肩上的责任也决定了他这一生不可能只与一人相守共白首,祝知宜都明白。
所以祝知宜从来不会把梁徽的感情估量得太高太重。
况且,现在是他喜欢梁徽,没理由要求梁徽什么,从他对钟延承认他喜欢梁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得很明白,喜欢归喜欢,但他们不逢时的相遇、掺杂了博弈利用的相识、骨子里生来迥异的性情、为人处世的原则、君臣间身份处境的天然对抗这些年造化弄人的分离都决定了这注定是很难有结果的感情,祝知宜还算看得开。
这三年,即便是在他失去记忆的时候,也常常做一个梦,不是他祖父在大雪中被问斩,不是他孤身进入未知的锦渡城城门,不是他在暴风雪中与钟延生死搏斗,而是——那天城门外梁徽的那张脸,机敏、镇定、冷酷、坚毅,迅速招来影卫为祝知宜询问去做人质的退路。
明明上一秒还是他和梁徽雪地里堆雪人,下一秒身边的人就变成了那张冷静自持杀伐决断的脸。
这一幕一遍一遍地在祝知宜梦中重播,每次醒来后大汗淋漓,怅然若失。心口空荡荡的,像被生生剜走一块,生疼。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潜意识却出卖了他的自欺欺人,祝知宜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对梁徽的想念,只能不断地跟自己和解,劝勉自己,这不是什么意难平,只是一个提醒和警告。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干什么,能平安回到京中已经很满足,能再一次和梁徽重逢,已经用完他所有的勇气、力气和运气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梁徽性情大变,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徽不知道重病中的人竟也能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想了这么多、岔得这么远,端了水来,祝知宜伸手要拿,梁徽举微高了些,很缓地摇摇头,单手把他圈进怀里:“我喂你。”温柔也强势。
祝知宜一抬眼,他马上又放低了声音问:“好不好?”
“……”祝知宜看不得他这样,很快说:“好“。
梁徽眸心幽深下去,他觉得很幸福,在深秋的冷夜,抱着祝知宜,给他喂水,他们肌肤相贴,呼吸相缠,近到毫无距离与隔阂的相拥,失而复得的满足和心弦跳动的隐秘欣喜在身体里疯狂叫嚣。
看着祝知宜的唇一点一点湿润起来,他一整颗干涸的心脏也如逢雨露,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他的心底就要溢满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