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7)
作者:偷眼霜禽
时间:2021-01-10 09:39
标签:短篇 宫廷侯爵
赵滇不再看他,转身大步出去,喝道:“严琳!”
那夜赵淦像平常一样翻翻杂书,弹了一会儿琴,便洗漱睡下。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侍从将他唤了起来,说道陛下派人前来宣旨。赵淦心中奇怪有何大事,揉了揉微微红肿的眼睛,起身穿衣,不忘在腰上系一根白带子。
赵淦到了前厅,跪下听旨,听那内侍展开了黄帛道:“陛下有旨,宁王年少勤勉,慧而能学,朕甚喜之,特赐酒一杯!”
赵淦抬起头,微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内侍身后之人捧着的酒杯。
那内侍尖声道:“宁王殿下,还不望旨谢恩?”
赵淦起身道:“既然是爹爹所赐,我喝了就是。”取过那酒杯,微微偏了偏头。
那宣旨内侍见他肯喝,心里一松,却见赵淦并不喝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要发问,忽觉后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把短剑从前胸刺了出来,鲜血淋漓地洒下来。一名侍卫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退到赵淦身侧。
赵淦将酒泼到那内侍脸上,踢了踢他犹自扭曲挣扎的身体,冷笑道:“不睁眼的狗奴才,当你家宁王是不会咬人的兔子么?”
此时严琳匆匆闯了进来,叫道:“宁王殿下!”看见地上的尸身,心里一惊,道:“殿下还安好么?”
赵淦笑嘻嘻地道:“还好还好。小琳,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可要来得快些,不然三哥非砍了你的脑袋不可。”
严琳出了一头冷汗,道:“是,是。这里不安全,请殿下随我到昭王府暂避一避。”
赵淦的侍卫看了严琳一眼,听他说“这里不安全”,心里大不乐意。
赵淦带了几名心腹侍从,与严琳并骑而行,路上严琳将宫中情形大致向他叙说了一遍。
赵淦低声道:“三哥他……知道二哥要对爹爹和大哥不利么?”
严琳顿了一顿,勉强笑道:“殿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赵淦黯然应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天亮时候,小生意人叫卖早点的声音如常响起,接着店铺纷纷开门,城里居民该出门的出门,该做工的做工。一切与平时全无两样。中午时才有好事人在茶肆里说起,皇帝驾崩,远远望去,宫城里蒙了一层暗白绫,吹吹打打好生热闹。
第6章 应天长
千秋节过后一月有余,一日周紫烟正在潍州处理公务,忽然接到一道圣旨,皇帝召见。他莫名其妙地随那传旨内侍匆匆上京,进内城时,见许多宫殿顶上都蒙着素幔,宫中侍卫人人腰系白带,周紫烟心里已有三分明了。
那内侍将周紫烟带到宣和殿等候,自己前去覆命。不久脚步声近,赵滇也不带侍从,独身一人踏进殿来,他穿了一身锦蓝衣衫,掐金云线绣着九龙捧日,神色有些疲惫,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周紫烟看见他,当即跪下去,口中道:“微臣拜见陛下。”
赵滇扶他起来,叹气道:“紫烟,就知道你会这样。我真盼你像从前一样对我。”
周紫烟微笑道:“他日陛下在大庆殿受百官朝贺时,也要我站着么?”
赵滇笑道:“你站着我也不怪你,若是站得累了,我叫人给你端椅子。”
周紫烟道:“微臣可不敢失礼。”
赵滇笑了一笑,不再说下去,握住了他手,道:“紫烟,以后不要回去了,留在京里陪我可好?”
周紫烟抽回手后退一步,略低了低头,道:“微臣在潍州任职未满三年,按律……”
周紫烟话没说完,一名内侍进来禀告道:“陛下,严琳严大人求见。”
赵滇挥手道:“叫他等着。”
那内侍去了片刻又回来,道:“启禀陛下,严大人说,宁王爷不见了。”
赵滇微怔,简短地道:“宣。”
严琳匆匆进来,跪下道:“陛下,小臣有罪。”
赵滇皱眉道:“怎么回事?”
严琳叩了个头,道:“前些日子,遵照陛下的旨意,小臣将宁王爷安置在昭王府里,几日来一直好好地。不想今日头七刚过,清晨时丫鬟本想请宁王爷换衣,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宁王爷不知去向。”
赵滇淡淡道:“听你的意思,他是平白无故就消失不见了?”
严琳道:“陛下恕罪!王府里戒备森严,绝不会是有人将王爷劫持了去,房中也没有打斗的凌乱痕迹,只少了些银子和几样玉器。据小的推测,是宁王爷带了钱财,自己偷偷溜了。”他跪伏在地上不敢看赵滇的脸色,半晌听不到,忽然想到自己跟随这位昭王以来,做了不少机密之事,如今摆明了是鸟尽弓藏的局势,他若想除掉自己,保护宁王不力,不正是一个绝好的借口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严琳心里正忐忑时,听见赵滇道:“派人去找。找到了,也不必带他回来,随他在外游荡散心。好好保护他周全就是了。”
严琳应了一声“是”,匆匆退下。
赵滇在殿内踱了几步,道:“娘刚刚去世的时候,小七整日整日地吃不下东西,都咬牙撑了过来。为什么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反倒要走?”
周紫烟道:“陛下试想一下,一月之内,父母相继过世,唯一的亲哥哥也变得一半不认识,宁王爷一时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赵滇转头看他,奇道:“怎么叫做一半不认识?”
周紫烟微微一笑,道:“做了皇帝的人,总会慢慢变得教人不认得。现下还没有面目全非,只好叫做一半不认识。”
赵滇摸摸被周紫烟打过的脸颊,微笑道:“无论什么时候,若再挨了你的鞭子,我仍旧不会生气。”
刚说几句话,又有内侍进殿禀告,柴大人求见。
赵滇习惯地皱眉,略略思量,向周紫烟道:“紫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周紫烟躬身道:“微臣自当恭候陛下。”
周紫烟在宣和殿里又等了一会儿,半晌只见严琳过来,向周紫烟说道,陛下事忙,实在是脱不开身,特意命自己送周大人回府。又送上一枚双雁齐飞白玉佩,说是陛下多年的随身之物,特意拿来送给周大人算作赔罪,请周大人见谅。
周紫烟口称“不敢”,接过那玉佩,觉得触手温润舒适,一面随着严琳出宫。路上忽听一人笑道:“周兄,多日不见,小弟很是挂念,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重逢。”
周紫烟回头去看,出声招呼之人竟是晏青主,朱服犀带,是户部员外郎的官服,与他的容貌十分相称,笑道:“原来晏兄也回京来了。近日高升了么?恭喜恭喜。”
晏青主嘻嘻笑道:“哪里哪里,周兄日后入朝,名位不是小弟能望其项背的。”
周紫烟道:“怎么不见傅兄?”
晏青主道:“东君还在丹阳县里打理日常政务。前些日子我跟着陛下回京为先帝祝寿,一直没再回去过。我在陛下面前讨了个人情,他不久也要过来。”看了严琳一眼,笑嘻嘻地告辞去了。
赵滇新登帝位,本就有些不惯,吴王赵湛残留在朝中的势力又大,盘根错节,十分棘手。他虽然整日忙得脱不开身,仍时时派人给周紫烟送一封短笺,只说些金盏花开得好、保重身体之类的细碎事情。周紫烟提出要回潍州,赵滇都推三阻四地不肯,借口说朝中事多,周大人也年事渐高,于公与私都不该此时离去。周紫烟无奈之下,正式写了一道奏章,请求离京。不久赵滇正式下了一道圣旨,任他做集英殿修撰。
又隔了几日,严琳来请周紫烟到昭王府去。严琳被封作御带官,是“带御器械”之意,御前佩剑,保护圣躬,是十分亲信的官职,极少做这种传话的事情。
周紫烟随他到了从前的昭王府,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七宝回廊,听见前面的水亭里传出“啪啪”的清脆声音,走近细看,原来是赵滇撩起了衣摆蹲在地上,正在敲核桃。周紫烟心道他若想吃,多少人争着抢着替他弄,何必自己动手;还是这人喜欢拿核桃敲碎来玩。见他没穿龙袍,也就不如何拘礼,近前作了一揖,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