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三(39)
衣飞石满嘴泡沫探出头来,看着他。
“管不住你了?”谢茂没好气地把鞋子扔给他。
他把拖鞋蹬上,吐出嘴里的泡沫,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睡了一夜,下巴上也只有短短的胡茬。——虽然身体不比从前了,可我也不是老头儿了呀。
谢茂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就禁不住心潮澎湃。这么年轻的小衣……搁在谢朝,正是他们如胶似漆的年岁。不止衣飞石恢复了年轻活力,他这个壳子一样年轻得搓火。
衣飞石就这么回头一眼,就把他勾得忍不住跟进了浴室。
二人再从浴室出来时,奶茶里的冰淇淋已经彻底化开了。
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出各种行军饭盒,让衣飞石挑喜欢的当午饭,衣飞石却在给容舜打电话。
电话仍旧没人接。
“谁?”谢茂问。
“容舜。他一直没接电话。”衣飞石对容舜比较上心,他担心容舜是不是出事了?
“宿女士出国在外,她家里的车刹车被容策做了手脚,容舜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你觉得他不知道昨天的事?”特事办那么多辆车围了宿贞的别墅,后来常家父子还用霹雳符炸门,就算有关部门拦住了前来察看的警察,他们也拦不住一直给宿贞做了安防保护的容舜。
谢茂拆了一个饭盒,放在小茶桌上:“容家也不是吃素的。你放心吧。”
就算容舜不是宿贞的儿子,有岳云盖章,他肯定也是容家的血脉,容家不会不管他。
衣飞石乖乖过去坐下,陪谢茂吃饭。拿起筷子又忍不住说:“他不知道他不是宿贞的儿子。”
衣飞石这么牵心挂怀,谢茂也不好不管了。
他接过衣飞石的电话——他的电话录了衣飞石的指纹,衣飞石的电话也录了他的指纹——打开看通讯列表,容舜打过来的最后一个未接听呼入记录,是昨天晚上的八点二十分。
“那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谢茂说。容舜又不是傻子。
不得不承认,马氏给衣飞石留下了极深的遗憾,终其一生也未能离开马氏遗下的阴影。
哪怕到了新世界,换了彻底的新环境,衣飞石还是本能地对石慧、对容舜的遭遇,感同身受。相较于别种形式的暴力和伤害,他对被母亲虐待的孩子更关注。这是留在他记忆中的创伤。
“我也不会和宿贞保持联系。”衣飞石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到容家,取代容舜的地位,他只是想保护原身的母亲,替原身报了复仇。如今连宿贞都必须保持界限。他觉得根本没必要伤害容舜。
谢茂把自己饭盒里的八宝蛋让给衣飞石,鸡蛋用酥油炸过一次,浓汁厚煨,衣飞石很爱吃。
“妈妈是没办法让的。小衣。”谢茂曾经想把太后分给衣飞石,可是,衣飞石的妈妈是马氏。不管太后对衣飞石多好,马氏留给衣飞石的遗憾,太后永远都无法弥补。
衣飞石咬了一口八宝蛋,熟悉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这世上就算有太多无可奈何的坏事,总算还有陛下在我身边,一直对我这么好。
一顿饭吃完,谢茂又缠着衣飞石不放,衣飞石想说我还是得保持每天的锻体功课,要不一直这么光吃不练,什么时候才能瘦下来?想起被自己一觉睡过去的上午,衣飞石都觉得自己彻底堕落了。
然而,在谢茂的亲吻和抚摸下,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多半都是烂泥,稀里糊涂又被带上了床。
谢茂还冲他说怪话:“这不也挺累的?满身汗。说不得我替你减重更快些。”
遗憾的是,这怪话衣飞石那会儿根本就领会不了,满脑子浆糊只会循着本能亲亲亲。
砰砰。
有人敲门。
谢茂记得自己挂了DND牌子,买奶茶的时候还去前台续了房,完全不应该有人来打扰。
衣飞石就更尴尬了。在谢朝时,除了几位阁老,谁敢打扰他和谢茂?现在连个应门的下人都没有,他和谢茂这样……怎么办?
外边隔一会儿就敲门,敲得谢茂脸都黑了,怒吼:“滚!”
……
半个小时后。
谢茂阴着脸打开房门,门口站着常燕飞。
“你懂不懂十天是什么意思?”谢茂没好气地问。
常燕飞连忙举起手:“刚才不是我敲门啊!我一直在外边等着!”
他一手指墙边亮着“请勿打扰”四个字的灯牌,目光指向靠着房门墙壁的某个角落。
谢茂侧头,才看见容舜低头坐在门口墙角。——这是个风度翩翩的富二代,出现时总是教养良好长身玉立,蹲酒店房间门口的动作,实在太不优雅也太不适合他了。
这倒霉孩子,还找上门来了。谢茂掖了掖睡袍,差遣新小弟:“常燕飞,你去开间房,陪阿舜坐一会儿。我和小衣收拾好了就过来。”
坐在地上捂着头的容舜站了起来,双眼遍布血丝:“不用。先生,我就说几句话。”
谢茂如今就披着一件打着酒店LOGO的睡袍,半条腿都露在外边,颈上还有吻痕——看着他。
“……我就在门外等。”容舜移开目光。
谢茂回头看衣飞石已经进了浴室,打开房门:“进来坐吧。”
这是一间套房,卧室相对私密。暂时招待客人也说得过去。
“我就在门外吧……”
“随便你。”
谢茂没有关门,转身走进卧室,将浴室大门拧开一点。
衣飞石正在洗澡,见他开门就关了花洒,问:“先生?”
“容舜和常燕飞都来了。你出来时穿好衣裳。带了吗?”谢茂问。
衣飞石立刻就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准备出来。
“……人在这儿不会跑。”谢茂不喜欢衣飞石这么紧张容舜。
哪晓得衣飞石蹬上拖鞋就把他从门口带进了浴室,紧张地摸了摸他颈上裸露的吻痕:“我……我弄了些印子……”让人看见陛下颈上的痕迹,也太不尊重了。
“我出去给您拿衣服。服侍您穿戴。能穿领子高一些的衣裳吗?”衣飞石尴尬地问。
原来不是紧张容舜。谢茂满意了。
第312章 乡村天王(71)
谢茂二人穿戴整齐出来时,常燕飞和容舜都还守在门外。
容舜不进门,常燕飞也不好意思大喇喇地窜进来找地儿坐着,只好陪着他在外边一起等。
衣飞石照旧例先服侍谢茂在外边待客的房间坐下,屋内没有待客用的茶点,他顺手把一盆装饰用的假花放在了茶几上。今时不同往日。谢茂不是皇帝了,从前臣子找谢茂说话,都得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敢抬头,就算一句话说僵着了,谢茂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当臣下的难道还敢跟皇帝犟嘴?
谈话时在茶几上摆放茶水、点心,并不是因为短时间内就会口渴腹饥,这是转移注意力、化解尴尬的一种小道具。实在谈不下去,低头喝口茶,剥一个梅子吃,彼此整理整理思绪,不至于被情绪控制。
实在没有茶水、点心,放一盆假花在茶几上,不想争锋相对时低头弄一弄手底的花苞,也过去了。
——衣飞石实在很不看好和容舜的这次“谈话”。
出门唤人之前,衣飞石犹豫片刻,还是微微弯腰凑近谢茂身边,轻声说:“不打人。”
谢茂正在看他端来的那盆子假花,闻言很意外:“我?”
衣飞石点头。
“你几时见我打过人?”谢茂冤枉极了。
他觉得自己脾气比衣飞石好。平时都是衣飞石一言不和“拖出去杖八十”,他怎么看都是含笑说“无碍,无碍,别吓唬孩子”那个人吧?
谢茂不肯承认,衣飞石就当他默许了。跟自家陛下“商量”好了,才走门边把两个人都请进来。
门外两人情绪截然相反。
常燕飞终于捕捉到了一线生机,眼底藏着希望的光芒,神采奕奕。
容舜则脸色灰败苍白,双眼满布血丝,整个人都压抑着一种无法排遣的绝望,犹如困兽。
“请进。”
衣飞石让进了常燕飞,目光在容舜身上多停了几秒。
容舜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拒绝交流。
衣飞石也没有过多地关注容舜。目前二人的处境都比较尴尬,衣飞石习惯后发制人,不明白容舜的态度和来意之前,他不会过多表露态度。
“老大。”常燕飞把自己提着的皮包放在茶几边上,看着谢茂的眼神很渴盼。
谢茂给了他十天时间去采购清单上的材料,他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提来了。并非他没有分寸,而是他希望谢茂知道自己的急切——人总是对有求于自己的人更放心。
“你先坐。”谢茂这会儿没空和他说陊术的事。
常燕飞就乖乖地找了一个离谢茂最近的单人沙发位,闭嘴安静地坐下,等候。
衣飞石和容舜随后就到了。
“坐。”衣飞石指了另外一张单人沙发,他自己则去茶水吧,准备茶水。
“……老师。”容舜并不想留在这里太久,“我只说几句话,不会很久。您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我听得见。”
衣飞石拧开矿泉水瓶盖,有条不紊地将水掺入热水壶,完成煮水的准备过程。
啪,一声轻响。
电热水壶开关拨下。
半自动的电热水壶挺好用,水烧开之后,它会自动跳档。不必人守在水壶前盯着。所有人都以为衣飞石会转身回来时,他没有回来。他不会让容舜控制谈话的节奏。
容舜稍等了一会儿,屋子里能清晰地听见电热水壶煮水的声响,衣飞石似乎在茶水吧落地生根了。
常年搞安防工作,容舜和衣飞石其实算是半个业内,衣飞石会的套路,容舜基本上也都懂。无非是古今所用的专业名词和知识统筹不同罢了。衣飞石对局面的控制就是一种提防——提防容舜失控。
“我现在很冷静。”容舜说。
衣飞石看着从壶口喷出的热气,静静地听着,不表态。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容舜说得很艰难,他以为自己能很顺畅地说完这一番话,可心里怎么想和亲口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他这会儿就站在酒店套房小会客厅的茶几前。
谢茂坐在三人座的长沙发上,目光幽深,看着他的眼神分不清喜怒善恶。他不认识常燕飞,一个穿着卡通棉服的大龄中二青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他,可是,他知道,常燕飞正在看他的笑话。
最艰难的当然不是旁人的眼光。而是,容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衣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