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三(169)
谢茂见他终于不埋着头了,把手里咬了两口的苹果递到衣飞石嘴边。
衣飞石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一口。不怎么客气,和从前一样分吃果子一样,咔嚓一大口。
“那我还能怎么办?你那么凶,冲我发脾气,你还推我。”谢茂佯作委屈,“我是能和你吵架呢?还是能和你打架?现在你肯定打不过我,打输了更不服气。若是吵嘴,你输了要生气,我输了也要生气……只能哄呗。”
衣飞石犹豫片刻,低头赔罪:“是我错了。”又忍不住解释一句,“从前不敢和陛下动手,怕陛下打不过我。现在……反而放肆了。”
他其实根本不算对谢茂动手,是谢茂先动手打他屁股,他气急之下翻身挣开,把谢茂掀了出去。
谢茂习惯了他的温顺,一时没防备。否则,也不会狼狈得倒向床角。
衣飞石依然很后悔。换了在谢朝,他绝不敢这么做。不仅仅因为谢朝的谢茂身娇体弱打不过他,也因为谢朝的衣飞石臣服于皇权之下,不敢有丝毫僭越。
不到一年时间。我就对陛下如此不恭敬了?衣飞石突然觉得都不认识自己了。
“嗯,这事也是我错了,以后咱们都不动手了。谁动手都不对。”谢茂觉得,以后不是夜里都不要随便打小衣屁股了,小衣不高兴。看着是个年轻轻的小衣,瓤儿还是襄国公的老瓤儿啊。
衣飞石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又不讲道理了。
“咱们算不算和好了?”谢茂把剩下的苹果再次递到衣飞石嘴边。
衣飞石熟练地再咬一口,想了想,说:“不算。”
“你还要怎样?衣飞石,我告诉你不能仗着现在年轻漂亮就得寸进尺,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好话了,再跟我闹,我要亲你了。”谢茂严肃地说。
“那你亲我。”衣飞石咬着果肉含糊不清地在他耳边絮絮,“床头打架床尾才能和。”
谢茂将吃剩的苹果扔垃圾桶,翻身抱起衣飞石就扔在大床床尾,问道:“是这个床尾吧?”
……
在衣飞石的软语纠缠之下,谢茂承认了自己“不讲道理”的错误,不止“训斥”了衣飞石的顶撞无礼,还对衣飞石推了谢茂一把的“犯上不敬”进行了严厉体罚。
天快蒙蒙亮时,谢茂才捂着衣飞石被拍得绯红的腰臀,低笑道:“这回讲道理了吧?”
衣飞石伏在他怀里只会喘气。过了好半晌,调匀气息的衣飞石才回过神来,说:“陛下,我初来这个世界时,也有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找上了我。”
他把系统给他发布的任务之类的说了一遍,不过,要求和谢茂结婚的主线任务,他依然含糊其辞。
哪怕谢茂已经和他订婚了,可是,只要谢茂不提结婚的事,他就不会主动提及。
那不是他可以主动要求的事。暗示都不行。
第406章 乡村天王(165)
“秀恩爱系统?”
谢茂感觉找上衣飞石的抽风系统,和那个逼着他找殉奴的系统,有着微妙的相似气质。
衣飞石含糊其辞没有说结婚受多少次祝福的主线任务,但那个常常在衣飞石脑内刷屏的秀恩爱日常,就足以让谢茂明白许多问题。
谢茂的系统逼他寻找殉奴,衣飞石的系统则逼衣飞石秀恩爱,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若非他阴差阳错把衣飞石逼成了殉奴,今日衣飞石会跟谁一起秀恩爱?那俩风尘美妾?谢茂顿时醋得不行,将衣飞石东瞥一眼,西瞥一眼。瞥得衣飞石莫名其妙——衣飞石可不知道自己前世还有两个美妾养在家里,更不知道谢茂在吃这没由来的飞醋。
衣飞石认认真真地分析问题:“想来这系统是随着先生而来,谁替先生殉死、陪先生来新世界,系统便寄身于谁,下达任务使此人与先生‘秀恩爱’。”
才因万一周琦真心替皇帝殉死的事情和谢茂吵过架,衣飞石不想再生事端,用词遣句很克制。
但是,这个问题回避不了。
谢朝时谢茂有系统,衣飞石没有系统。新古时代衣飞石有了系统,谢茂的系统又不吭气了。
谢茂和衣飞石的推测都倾向于,系统是同一个系统。二人思考问题的分歧在于,系统离开谢茂之后挑选寄主的标准是什么?——它寄身的对象是谢茂的殉奴,还是特定于衣飞石本人?
“根据我的经验,我们谈论到这么细节的问题,它应该在脑子里嚷嚷了。”谢茂说。
衣飞石也知道系统喜欢在脑内刷屏,除了每天的日常任务之外,就是不断地说服他,哄他做主线任务。然而:“先生,自从那日听您嘱咐封闭识海大门之后,它再也不曾出现。”
谢茂揉着他下巴的拇指停了下来,轻唔一声:“如此。”
衣飞石说话不打折扣。既然说不曾出现,那就是连日常任务都没刷过了。
谢茂对系统的感情也很复杂。
他从不完全信任系统,系统逼他做殉奴任务,他就不怎么经心。说到底,他是个修士。顺凡逆仙的修士。天道命数尚且不值一哂,要他完全听从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支使,基本不可能。
但是,系统确确实实地操控了他的轮回,让他一次次在谢朝重生,不得脱身。
也是系统让他邂逅了衣飞石,爱上了衣飞石,甚至真真切切地得到了衣飞石——把衣飞石带回了现实世界,得到了永世相伴的希望。
“从白小青的反应来看,你是有来历的。”
谢茂对自己的记忆丝毫没有怀疑。“平凡”如他,根本就没设想过,有大能构建出谢朝那样完美的小世界,最终目的居然会是他自己。
他照着目前掌握的情况推测:“也许我去小世界,就是为了把你从谢朝带回来?”
他说着也觉得有点别扭。若真是为了捞衣飞石,为什么要设置殉奴关卡?难道谢朝小世界必须衣飞石心甘情愿赴死才能脱身?——那还不如逼衣飞石战死。从过关难度而言,要衣飞石献身江山社稷可比哄着他替皇帝殉死简单多了,根本不用重生几世穷折腾。
衣飞石看了他一眼,他干咳了一声。都是修士,都有天人感应。他才说出口,二人都知道这不对。
这是个贯穿了谢朝几世的大局,很显然,与谢茂和衣飞石都有脱不开的关系。
二人的记忆都被铠铠再次封印过,此时显得非常牢固,衣飞石还是有一种本能地心慌。
他不能准确地领会这种慌乱来自于什么,预兆了什么,挨在谢茂怀里,享受着熟悉的体温与怀抱,轻声说:“也许我与先生从前就相识。”
谢茂喜欢这个推测。衣飞石是有来历的人,他被不知名的理由挑中了去谢朝找衣飞石,那么,他从前就认识衣飞石,这就显得很美妙了。他的记忆里明明没有这一段,却还是满怀憧憬地笑:“是。也许从前就认识,从前就是这样亲昵的关系,你去了小世界,我当然要去找你。”
谢茂是来自未来时代的人,时间对他而言是个很玄妙的概念,普通人很难理解。
大多数人以世界为时间轴,总觉得时间不可违逆,从前发生过的事,未来一定会彰显其后果。谢茂不一样。他的修法是以自己为时间轴。不管他来自哪里,为了不迷失自我,他的时间永远是一条线上。
就如同现实世界的时间线是古地球、新古时代、修真时代、未来时代。而谢茂的时间线则是未来时代、谢朝、新古时代、现在。他不会显得迷茫,也不会困在记忆中的“历史”中束手束脚。
新古时代的时间在向前,谢茂的时间同样在向前。他的经历是独一的,不为世界的时间轴改变。
衣飞石所说的“从前”,很可能就是谢茂还未经历过的“从前”,这不奇怪。
“……如果我和先生不是这样的关系呢?”衣飞石没有谢茂那么盲目乐观。
谢茂重生几世都不跟他好,他连着几世都不肯替谢茂殉葬,未必关系真那么好。何况,系统要求爱人殉葬,这是个很不友善的过关条件,天生就带着一丝恶意——但凡爱人,必不忍相欺加害。衣飞石自愿替谢茂殉葬是一回事,谢茂要求衣飞石殉葬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茂自始至终都不肯让衣飞石殉葬,是衣飞石误打误撞达成了殉死条件,二人才来了新世界。
心中隐约的不祥催促着衣飞石,他如今躺在谢茂怀里,彼此恋慕相爱,忍不住提了个完全没谱的设想:“若我从前得罪了先生……”
这设想太恶意了。因为得罪了谢茂,被扔进小世界,被谢茂哄作殉奴,身心一并践踏?
谢茂微微皱眉,即刻驳斥:“没有的事。”
“先生,修士皆有天人感应。”衣飞石微微撑起身,认真看着谢茂,“这件事让我心里很慌张。想一想就觉得可怖至极。前所未有的慌张。——若我从前真的得罪了先生,若非不共戴天之仇,求先生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的态度很认真诚恳,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心慌烦躁,谢茂都看得出来。
修士的天人感应玄而又玄,谢茂并不能等闲视之。他没有衣飞石那样心慌的情绪,搂住撑起身来望着他的衣飞石,一只手在衣飞石背心轻轻摩挲,温言宽慰:“说不得是我得罪了你呢?”
“好吧好吧,别担心了。咱们说好了——这没来由的事,也真是,”谢茂笑了笑,搂着衣飞石温柔亲吻,絮絮耳语,“不管是谁得罪了谁,都不许吵架。一觉睡不好的问题,就睡两觉。你觉得如何?”
衣飞石握着他温热的手掌,血脉彼此应和的感觉很温馨,就似二人融化在一起。
然而,拥抱,相亲,谢茂的承诺,都没能打消他心中的慌乱。
他依然觉得,未来有深不可测的恐怖等候着他,足以将他吞噬淹没。
系统的存在,隐隐佐证了二人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衣飞石不知道他和谢茂的真正关系是什么。
他沉溺在谢茂的温柔之中,几十年相伴的感情,哪怕是被设计的,也不可能轻易忘怀。他回应着谢茂的亲吻,心中生不起一丝对抗与挣扎,他想,但凡不是不共戴天之仇,陛下要如何对我,我也都认了吧……
若“从前”他杀了谢茂父母亲族,他不求饶,安心待死。若“从前”谢茂不曾杀他父母亲族,不管谢茂想对他做什么,他同样不会和谢茂抗争,安心听谢茂吩咐。这是衣飞石的底线和全部驯服。
在没有记忆的无限可能之下,衣飞石对谢茂的退让已经到了极致。
衣飞石情绪如此不好,谢茂只能边亲边哄边安慰。
二人没有继续讨论系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