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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二(97)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8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吴仲雄所乘车辆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所有,挂着四品布幔,驶入朱紫大道时,坊丁看了一眼就放行了。最近陈阁老家中办丧事,他老人家在太平朝做了二十年首辅,门生心腹多不胜数,不止京官纷纷来致祭,连近畿的官员也都会请假上京来送行。
  “开门!我是吴仲雄,快把我家女儿还来!”
  吴琳在世时,已宣布与吴氏断绝关系,所以吴仲雄并不把吴氏当做姐姐,要她把侄女还来。
  黎簪云寡居府上,门禁极其森严,门房立刻就有人出来把吴仲雄拉开:“你这人好没道理,当街就砸门,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还不快些离开。”
  “你家不就是姓黎的寡妇吗?死了丈夫,被夫家赶出来,可见就是丧了德!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素念经,只会撺掇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和离!见不得人好!——我却不是来找你家主人晦气的!人贱自有天收!快把我侄女儿还来,强抢民女,我去衙门报官了!”
  吴仲雄才被几个同窗讥讽了几句,又和大哥吵翻了,想起没了亲爹,自己就失去了依靠,以后还得在大哥手里讨饭吃,心情极度崩溃,这才敢来朱紫大道撒泼。
  正在巡街的乙未缉事派出所皂隶即刻吹着哨子上前,喝问道:“何事喧哗!”
  吴仲雄就拉着这几个差人评理:“我侄女儿被这府上恶妇拐走,如今家父正在丧中,大嫂也着急侄女儿下落急得病发身死,于情于理,也该叫我侄女儿回府奔丧吧?”
  祖父丧期,又逢母丧,只要不是出嫁女,都该在家中守制,孝字大过天。
  闻讯而来的皂隶们都吃惊地望着黎宅门子,黎家的门子也懵了,啥?吴家大奶奶死了?
  吴仲雄自恃理直气壮,带着两个长随,砰地把黎宅大门推开,叫骂道:“吴香莲你这个不孝恶毒的贱妇,快把侄女儿还来!家里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害死父亲,害死小妹,又来偷侄女儿,你不是人……”
  黎家门子吃惊之下才被他闯了进去,连忙跟进去把吴仲雄与两个长随拦住:“好不知礼!不请自入岂是君子之道?”
  正在推搡厮打,突然发现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有人厉声喝问道:“何人闹事?”
  吴仲雄回头一看,那几个巡街的皂隶都躲到了一边,哈着腰站着。门前两个穿着羽林卫轻甲的年轻侍卫,皆骑着神骏高大的北地马,其中一人盔上簪着长长的白缨,竟是一名羽林卫校尉。
  羽林卫是京城第一得意的兵衙。除非上差下衙当值,平时羽林卫都不许戴甲出门。
  这两个羽林卫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口,厉声呵斥门内闹事的两伙人,可见是当值途中撞见了这一场闹剧,立刻过来喝止,恐防惊动即刻就要过来的贵人。
  吴仲雄自认占全了理由,皇帝能纵着妇人休夫,难道还能纵着女儿不孝母亲,孙女不孝祖父?
  甭管来的是哪一路贵人,他都要去找个道理!
  “这位军爷,您给评评理。”
  吴仲雄甩开黎宅几个门子,拉着那位羽林卫校尉的缰绳就要诉苦,“在下吴仲雄,家父身故前曾任国子监祭酒,如今家父还未出殡,这被家父赶出家门的吴氏竟拐走了在下大哥膝下长女,大嫂情急之下竟病死了,侄女如今还在吴氏手里不曾……”
  羽林卫校尉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手卷起马鞭,指向他停在门前的车驾:“这是你的车驾?”
  吴仲雄一愣,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是……呀?”
  “敢问这位吴仲雄先生官居几品啊?”校尉抬抬手,目光冷漠地问道。
  吴仲雄顿时就懵了。
  他亲爹吴琳生前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官,府上的车驾也都按照四品官的仪制布置,挂的是藏青色帷幔。按道理说,这布置成四品的仪制车驾,只有吴琳出行时才能使用。然而,京城里各种狐假虎威的纨绔二代多了去了,带着亲爹亲祖父的车驾出门拉风,谁也不会认真的查问计较。
  ——不计较,不代表就是合法的。吴仲雄乘坐四品仪制车驾,就是逾制。
  “在下……我……”吴仲雄打了鸡血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家父是国子监祭酒……”
  校尉冷笑一声。
  他身边的羽林卫立刻训斥道:“我们校尉问你是几品官,没问你爹是几品官。怎么,这车不是你坐的,是你爹坐着来的?那还不快把你们家老大人请出来?”
  吴仲雄已经说了家父“身故前”,何况,满京城谁不知道国子监祭酒吴大人被暴徒打死了?
  这羽林卫居然叫吴仲雄把已经死了的吴琳请出来,吴仲雄气血上头,怒道:“丘八好生无礼!家父已故,何敢对逝者调侃嬉笑!你们衣将军,襄国公,就是这么教你们道理的吗?”
  “倒是有趣。”突然有人在远处拍手。
  众人一齐回头,吴仲雄还没什么反应,骑在马上的羽林卫与校尉倏地飞身下马,列队往旁边退后二尺,屈膝跪了下去。二人皆把头伏得很低,那校尉诚惶诚恐地磕头:“卑职失职,卑职办事不力!”
  来人排场很大,左右侍立着六重侍人,最外围的是全副轻甲的羽林卫,气势汹汹地守着两边,不许任何人靠近,中间两列则是穿着锦衣的侍卫,靠得最近的,才是撑伞捧香,铺地开道的奴婢。
  那人独自走在最前边,没人敢于他并肩。
  他身上穿着月牙白的锦绣夹袍,外罩貂裘,手里拿着一只烧成珍珠白色的梅花手炉,颜色晶莹剔仿佛真的散着珠光,可见价值连城。
  最让人觉得惊诧的是,他带着这么多人在街头坊间随意行走,神色轻惬随意,仿佛是在家中散步,目之所及,皆是奴婢。
  ——偏偏还没人觉得违和。
  吴仲雄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是哪一位贵人呢?看年纪,宗室中哪一位都不对呀。
  “朕难得出宫一回,这就撞见有人背后议论襄国公。莫沙云,你们衣将军就是这么教你的?都有人戳到他头上去了,你就听着?”谢茂捧着手炉上前,看了吴仲雄一眼。
  被点名的莫沙云冤枉极了,他倒是想收拾这个对襄国公不敬的蠢货,皇帝出声太快了啊!
  这不,他手里马鞭子还没抽下去,皇帝站老远就拍手讽刺了——有人说襄国公坏话,您老人家耳朵就这么灵,隔那么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朕”字出口,皇帝身份真相大白。
  吴仲雄连忙跪下磕头,辩解道:“臣叩见陛下,臣……”
  “在哪个衙门当差?”谢茂皱眉问道。
  “钦天监五官司历臣吴仲雄叩请陛下圣安,陛下万……”
  一个正经的九品芝麻官,谢茂还是不大舒服,吩咐道:“革了吧。”
  吴仲雄懵了。
  不等他再开口,莫沙云已经把他堵嘴拖了下去,拴在他自己乘坐的车辕上。
  当场就有两个羽林卫跟过来,扒了吴仲雄身上的夹袄,从街边太平缸里砸开浮着薄冰的凉水,哗啦一桶浇了个透心凉。他正冻得差点背气,两个羽林卫手里脏兮兮的马鞭就抽了下来,照着他的腰背咻咻狂抽。
  ……!!!
  吴仲雄疼得想要吱哇乱叫,然而,被布囊堵住了嘴,他连气都喘不出来。
  谢茂抬头看了黎宅门额一眼,问道:“这是黎阁老府上?”印象中,黎洵不住这儿?
  底下人忙答道:“禀圣人,这是太后娘娘赐予黎夫人的家宅。”
  若是黎洵府上,谢茂倒是能进去看一看。黎簪云寡居之身,他进去就不大方便了。
  这些年朝野疯传他热衷人妻美妇,先宠幸了青楼妖妃龙幼株,后搞上了寡妇黎簪云,平白把黎簪云的名声搞坏了。若他偶然出宫一次,还逛到了黎簪云的家里,只怕这谣言污水会更加疯狂。
  谢茂今日出宫吊唁陈阁老,拜祭施恩之后,这会儿正打算去听事司衙门接衣飞石。
  衣飞石这些日子都在忙陈梦湘的案子,常常出宫亲自盯着,不愿出任何差错。
  其实,陈梦湘欺君弑父的案子听事司已经彻底做实,只等着三司复核定案。皇帝如此雷厉风行高压之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不敢出幺蛾子,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
  何况,主理此案的听事司也不是摆设,肯定不会准许三法司闹出什么别的结论来。
  衣飞石非要亲自来办,还是那日谢茂的态度刺痛了他,他很努力地想要向皇帝证明,不管什么脏活儿,只要陛下需要臣办,臣都愿意替陛下办。
  谢茂挺享受这种被讨好表白的滋味,也就闷不吭声放衣飞石出宫办差去了。
  努力反省、尽力讨好朕的小衣特别可爱!
  今天之所以出宫吊唁陈阁老,是因为谢茂连夜又写好了一篇祭文,出宫致祭刻意市恩臣下。
  一天之间死了一个皇子一个王爷一个首辅大臣,宗正换了人,处于休夫案漩涡中心的陈梦湘也被处死了,如今朝廷很有点风声鹤唳的滋味。谢茂杀宗室不客气,对朝臣还是存心笼络的,今日一行有两分是真的怀念陈阁老,另外八分都是做给朝臣看。
  姿态做足了从陈阁老府上出来,去接衣飞石则是临时起意。
  接男朋友下班什么的……想想都很有情趣。
  “摆驾。”
  路过被马鞭抽得差点厥过去的吴仲雄时,谢茂停下脚步,突然问:“吴琳的儿子?”
  “回陛下,是已故吴祭酒次子。”莫沙云暗暗咋舌,合着您都不知道这是谁呢?
  “不在家中为亡父守灵,跑出来做什么?——为何不曾服丧?”死人是件很晦气的事,死了爹的人尤其倒霉,通常孝子都会守在亡父灵前,丧期结束之前,绝不会到处乱跑。
  若在街上看到披麻戴孝的人,也是极其不吉利的。吴仲雄奇葩之处在于,他居然没服丧。
  这问题除了吴仲雄自己,没人能够回答。莫沙云把他嘴里的布囊扯开,吴仲雄大口喘息,这会儿才开始后怕。
  他在家中当然服了斩衰,然而,刚才出门之前,他大闹长嫂灵堂,和大哥打了一架,身上麻衣被撕了下来,他着急出门找侄女儿晦气,又在被同窗羞辱的气头上,根本没顾得上重新找丧服换上。给亲爹办丧事,谁不是头一回?根本没经验!
  吴府死了不少丫鬟媳妇子,得用的老仆家中也有丧事,很多受了打击直接就病倒了。
  加上主持中馈的钱氏也自缢了,整个吴府上下几乎都处于停摆的混乱状态。
  没有人提醒吴仲雄应该穿好丧服,不穿丧服就是不孝,就是违背了礼法。
  “臣在丧期本不该出门,何况是登门拜访黎太傅?”
  吴仲雄挨了一顿马鞭子,脑袋开窍了,跪下艰难地抹泪哭诉道:“只是家中侄女无故失踪,长嫂急得一病而逝,家中噩耗连连,臣兄亦深受打击。臣不得已,只能腆颜叩请黎太傅开恩,将臣家中侄女放归——她祖父、母亲都在丧中,她得回家戴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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