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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二(40)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8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明知故犯。
  皇帝简直就是挖个坑让百里简跳进去。
  想起皇帝刚才还痛骂不来探望自己的“小人”,衣飞石很明白,不管百里简怎么选择,都可能被皇帝厌恶——答应去送口信,是对皇帝不忠,不答应去送口信,就是皇帝厌恶的“小人”。
  衣飞石很不想和皇帝一起哄骗百里简。然而,哪怕是写在纸上的寥寥几个字,那也是皇帝的旨意。
  正在衣飞石犹豫时,屏风后的谢茂没有催促提醒,偏偏是百里简等不及了。
  百里简哪里想得到内室屏风后坐的会是皇帝?还以为写字出来的是衣飞石的内眷,脑补出一个“恩公不欲连累我,主母却走投无路想要差遣我”的大戏,上前诚恳地说:“先生,但有吩咐,简儿万死不辞。”
  衣飞石也实在没办法了,皇帝就在背后盯着,他能出什么招儿?一旦被皇帝发现就是弄巧成拙。
  “我有一个口信,劳烦你带去柳巷长街尽头的别院,就找门房的严高明,告诉他,”
  “——珍珠收在香筒里。”
  衣飞石重复了一遍,“‘珍珠收在香筒里’。记住了吗?”
  百里简点点头,又问道:“柳巷长街尽头只有一个院子么?我怕找错了。”
  见这少年问得这么郑重其事,衣飞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压住心中的叹息,轻声道:“只有一家。你去了,就明白了。”
  百里简似乎是很着紧衣飞石的吩咐,施礼道:“先生保重,我这就去办。”
  百里简来得唐突,走得匆忙,看着那衣衫鲜丽的少年书生匆匆离开的背影,衣飞石略觉歉疚。
  谢茂才从屏风后走出来,问道:“珍珠收在香筒里,何意?”
  “随口想了个似是而非的句子,哪有什么意思?”
  衣飞石面不改色地撒谎,从榻上起来,“陛下换了衣裳,我以为陛下要亲自和他说句话。”
  谢茂笑道:“来日方长。”
  他倒是想出来和百里简说说闲话,问问南边的情况,问问南边土著的心思如何,问问百里简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哪晓得这孩子心眼儿多,张口就向衣飞石表忠心,要为衣飞石效命。
  谢茂干脆就试一试。
  他知道衣飞石肯定和百里简当面说暗号了,衣飞石撒谎时声调平平,旁人听不出来,他特别敏感。
  不过,就算对了暗号又如何?百里简要么是去,要么不去。去了证明百里简确实可以用,不去也不能说明百里简对衣飞石不忠——这不是小衣给捎小话了么?
  正如谢茂所想,来日方长。
  ※
  百里简匆匆地出门,还是赁了个马车,吩咐去城北。
  离柳巷长街还有四里路程时,他就叫马车停下,给了赏银叫车夫喝茶等待。他自己则步行向前。
  衣飞石的暗示,他当然听明白了。
  当初在金雀城主府里,衣飞石与刺客打斗,百里简误以为衣飞石落了下风,想要给衣飞石帮忙,先向刺客扔了一个香筒,妄想让刺客踩中打滑,没什么效果之后,他又洒了满地珍珠,确实起了效果。
  不过,那一地珍珠不止坑了刺客,同样了也坑了衣飞石。
  衣飞石被逼无奈,不得不速战速决,用自伤的方式迅速结束了那一场缠斗。
  如今衣飞石直接说“珍珠收在香筒里”,意思很明确:别管闲事,我占上风。
  既然占上风,那为什么还要叫他去送口信呢?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不要你多事,非要暗示呢?
  联想起进门时襄国公府的小厮告诉他,家里还有个“表老爷”在,百里简顿时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坐在屏风后的哪里是衣飞石的内眷,只怕就是那个监视衣飞石的“表老爷”。
  他后悔极了。
  怎么那么莽撞?丝毫没想过谈话是否安全,就大咧咧地和恩公说那么私密的话!
  百里简在路边香器铺子里挑了一个不怎么值钱的香筒,附近没有首饰铺子,却有个当铺,他花了大价钱在当铺里弄了一串死当的珍珠头帘,拆掉银线塞进香筒里,提着往柳巷长街去了。
  若他不去,屏风后的“表老爷”八成会以为他胆小,逃之夭夭了。
  然而,也有两成的可能,那人会怀疑是不是衣飞石给了他暗示,所以他才能顺利脱身。
  ——百里简想留在京城做官,既不想被人视为负义胆小之辈,更不想因此让衣飞石再吃罪一回。
  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去柳巷长街一趟。反正这口信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就算带过去了,也不会出事。何况,他还不是用嘴说的,而是送了一份礼物。
  实在没办法了,抵死不认呗!
  百里简送完香筒珍珠就坐车走了,他以为有人跟踪自己,还换了几身衣裳错了几条街。
  回到会英客栈之后,他也有些坐立难安。毕竟才十四岁的少年,再是会读书,人情世故上经历得少了,拿不准主意。费涓很难得见徒弟这么忐忑的模样,把他叫来询问。
  百里简才肯坦诚自己与襄国公有旧,再把下午发生的事向老师和盘托出。
  “老师,我怕是做得不妥当。”百里简说。
  费涓苦笑。
  “你聪明,还是襄国公聪明?”
  “襄国公大约比我聪明些。”
  “比你聪明的人让你不必多管闲事,你为何还要去管?”
  百里简想了想,说:“……关心则乱?”
  ※
  还不到谢茂回宫的时候,百里简送到柳巷长街别院的香筒珍珠,就被快马送回了襄国公府。
  熟铜打造的香筒略显粗糙,筒身上的纹样都不甚清晰,夹盖上更是支棱着一点儿流屑。香筒里的珍珠也不再明亮,泛着淡淡的黄色。
  衣飞石与谢茂都看着这两样东西,谢茂笑道:“他倒是真心念着你。”
  也可能是太蠢,真的没听明白。就这样的资质,还能考状元?比我门下的小厮都不如。
  衣飞石一边心里发火想骂人,一边又想替百里简说几句好话。然而,火气不能发出来,说好话又怕火上浇油。欲言又止的衣飞石憋了一会儿,最终只得默默给皇帝揉肩。
  谢茂倒是真的挺喜欢有人围在衣飞石身边,真心为衣飞石好。百里简的少年义气略显笨拙莽撞了些,却份外让谢茂欣赏——只不知道这份少年人才有的耿介,能维持多少年?十年后,二十年后,他还会这么对朕的小衣忠诚吗?
  察觉到衣飞石对百里简的担心,谢茂安慰道:“他年纪比你小些,但愿能多活几年,以后你在朝中也有个帮手。”他虽背着朕帮你跑消息,可朕非但不记恨挑剔他,反而很喜欢他。
  这话明显想的就是百年之后的事了。否则,若皇帝还在,衣飞石哪里需要朝里的帮手?
  谢茂就是他最大的帮手。
  “陛下,臣今年也才二十四。”衣飞石不理解皇帝的忧虑。
  皇帝也才二十五岁。起码还有四五十年好活吧?这么早就考虑身后事?先是安排嗣女,嗣皇帝,因碍于自己男子之身不能给皇帝生皇子,衣飞石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帝总得有皇嗣吧?
  现在居然都琢磨起几十年后的朝廷重臣了,这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明明两人都还不到而立之年。
  谢茂被他问得一愣,哑然道:“未雨绸缪么,朕也是随便想一想……”
  衣飞石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衣飞金临死之前一句“我死爱妻”,给衣飞石的触动非常大。
  他有时候也会想,陛下总是安排他身后之事,怕我被人欺负,是觉得我一定会死得比他更晚一些么?若真到了陛下山陵崩的那一日……想到这里,衣飞金就再也不能想了。
  此时皇帝又说身后事,他就忍不住说道:“世事难料。说不得臣比陛下先走一步呢?一辈子领受陛下隆恩厚爱,臣何其幸福?”史上得了善终的佞幸,大多数都死在了皇帝前头。
  谢茂笑一笑也不说话。
  他活了这么几辈子,衣飞石的命都很长,身体也都很健康,根本不会比他先死。
  他重生几次也算吃了不少人情冷暖的苦楚,只一条好处,那就是从未见过心爱之人死去。若要他每次都看着衣飞石死了才结束这一生,只怕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偶然间想起那漫长的几辈子,谢茂将伏在背后替自己捏肩的衣飞石搂入怀中,抚弄亲吻数次,柔声道:“你还小呢,说什么走不走的事。朕与你还有漫长的好时光,与你相伴一辈子。”
  衣飞石却又忍不住想,若我先走一步,陛下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不忍难过?
  转念又想,也可能我死了不久,陛下再找几个漂亮的美少年,也就把我忘了。想到这里更觉得好笑,说不定不到我死的那一天,我和陛下就一起养漂亮少年了呢?两个老头儿抱在一起……嗯,我倒是不嫌弃陛下,只怕陛下不肯再抱着我,亲我。
  ※
  谢茂果然是在襄国公府待到深夜,与衣飞石睡了一觉之后,才从密道回了太极殿。
  宫中候了各种消息等着禀报,谢茂先吩咐郁从华:“叫听事司去探探百里简的消息。就是去岁的南州解元。别把人惊动了,也别叫他即刻离京,朕过些日子还想见见他。”
  此时已是子夜,郁从华披上斗篷,带上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朱雨服侍谢茂洗漱更衣,他换了软底鞋走出来,靠在榻上翻折子。
  大半天没回来,总有紧要的事情等着他。
  谢茂先把内阁票拟的两个本子看了,和当初商量的没什么出入,就直接朱笔圈上,发给司礼监用印。他是个勤政的皇帝,很少辍朝,也经常到内阁、或是召见阁臣到太极殿议事,但凡大事,他都会先一步和内阁先商量好,内阁按照议定的章程票拟,他再直接圈定发下,省去很多来往扯皮的功夫。
  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务,则是内阁直接票拟多个方案,谢茂照着可行的票圈,觉得方案都不好,就直接御批处理意见,或者发回内阁,叫几位阁臣重新想辙汇报上来——因事务不怎么重要,所以谢茂也很少会把本子发给内阁重来一遍。
  总体而言,谢茂对如今的内阁是很满意的。
  阁臣们各有政见很正常,各有私心也很正常,谢茂用人从来不追求圣人品性。
  能彼此求同存异,维持内阁的正常运转,没有三天两头打架叫他评理,没有明目张胆损害朝廷的利益,闹得民怨沸腾,谢茂也不会追求更多。
  ——所以,对于闹事的谢芳旧党,上窜下跳想要出头的南明派,谢茂就不大满意了。
  翻完了内阁标注紧要的折子,谢茂揉揉额角,开始翻各地送来的密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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