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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二(124)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8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才上任两年的水道行军总督曲昭守着空荡荡的龙船溜达叹气,哎,陛下带着咱们公爷出去玩也算了,好歹多留几个文官大臣吧?六七品的小喽啰都编成队,轮班带出去“微服私访”,玩得也太开了。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
  彤城东湖之上,迎来一大批相约游春的文士,豪掷千金赁上画舫,泛舟东湖,欣赏春景。
  谢茂身边极其热闹,随行服侍的朱雨、秦筝都挤不上来,给皇帝提着暖茶壶的是衣飞石,抱着点心攒盒的是孔秀平——衣飞石是近臣,孔秀平娶了谢绵绵为妻,算是晚辈,在皇帝身边执役乃是尽孝,不算折辱。
  除此之外,黎洵、李玑、孟东华、窦蜀珍,都站在离谢茂最近的地方,随时听着皇帝说话。
  再外边一层,是翰林待诏傅觉非、梁胜文、印大斗,与礼部、户部两位侍郎。
  隔壁几艘画舫上则是随驾出行的各部低级官员,皇帝画舫上的丝竹一响,其余几艘画舫也都纷纷开了禁,各人听曲儿赏景,写诗饮食,享受春日美景。
  “听闻彤城风月冠绝天下,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谢茂嗅着风中吹来的青草香气,感慨道。
  正在画舫上弹琵琶的女伎不服气了,偷偷跟旁边的横吹伎努了努嘴。
  谢茂本就是弹琵琶的行家,听出琵琶伎指尖的情绪,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满了。朕……真是哪里说得不对?”
  “尊客恕罪。”
  琵琶伎放下怀里的琵琶,袅袅娜娜上前施礼,“奴家莺暖儿,列位明公有礼了。”
  莺暖儿早看出来为首的男子身份不俗,这么多文士陪在身边,怕不是哪路的学政大官吧?长得又是如此英俊不凡。能在白天出来东湖讨生计的伎人,本也是不怎么入流的。莺暖儿自认丝弦技艺冠绝东湖,就因为长相寡淡,生意一向不好——今日得了一位贵客,自然变着方儿地想贴上去。
  “姑娘免礼。”谢茂坐下来,招呼身边的几位大臣,“黎老,东华,你们都坐。”
  “好叫尊客得知,咱们彤城东湖胭脂馥郁,前后出了六位大家。李大家擅霓裳舞,赵大家最擅箜篌,周大家横吹技天下无双……”莺暖儿絮絮细数,说到最后一个,“梁大家最擅琵琶,因技艺精湛,已经被京中太乐署招去做了教习,专调教服侍神农老皇爷的乐伎呢。”
  “哦?那就是说,如今东湖不再有大家了?”谢茂很配合地问。
  莺暖儿本来想说自己就是梁大家的徒弟,琵琶弹得冠绝东湖,哪晓得恰好画舫从湖上划过,垂杨青嫩的枝条于风中摇曳,露出岸上那一排排红泥烧砖砌成的瓦房,竟忍不住叹了一声:“若没有湖边的机杼之声,东湖也不是今日之光景。”
  谢茂很意外。他今日就是很单纯想带大臣们出来散散步,没有太明确的目的。哪晓得随便找艘画舫听个曲儿,都能听到底下人的声音。
  “姑娘是说,岸上纺丝的织坊,坏了东湖的风气?”
  “这……”莺暖儿犹豫了片刻,“奴家也说不好。”
  “好叫尊客得知,奴家本是梁大家的弟子,不是奴家夸口,在这东湖之上,二百里彤城之中,再没有人能与奴家斗技,若出了彤城……”她脸上显出自豪之色,“更不在话下。”
  谢茂却不想听她吹嘘技艺,师傅都在太乐署了,犯得着将就听徒弟的手艺吗?
  “你说说织坊的事。说得好了,有赏。”
  莺暖儿越发肯定他是个微服私访的大官,有些后悔提及了织坊的事,嚅嗫不肯言。
  与她同船的横吹伎春鹂将笛子收起,上前施礼,道:“谢尊客打赏。”
  先要钱。
  几个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大臣都皱眉,如此无礼的伎人,莫说在皇帝面前口出狂言,哪怕在他们跟前造次都要被拖出去打死。
  哪晓得皇帝半点不生气,笑道:“放赏放赏。”
  秦筝抓了两把金瓜子放在荷包里,赏给春鹂。
  春鹂一边打开荷包看里边的金子成色,一边说道:“上禀列位尊客,这事儿呀,真是说来话长。”
  “咱们彤城有个富户姓蔡,年过半百时,几个儿子都没养住,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名叫蔡婵。”
  “蔡大户念着年事已高,再生儿子也不可能了,给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女婿姓徐。成亲两年,蔡姑娘就给蔡大户生了个孙女——因是个女娃娃,蔡大户心软,就让这女孙随了女婿的姓氏,约定若是再生儿子,方才姓蔡。”
  “没多久,蔡姑娘又有了身孕,全家上下都盼着是个儿子,继承蔡家香火。”
  “可惜了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没降生,蔡大户先急病死了,竟没看着这个男孙孙出世。”
  “蔡家张罗着给蔡大户办丧事,停灵不足三日,蔡家族里就有老辈儿来清点财产,蔡姑娘徐女婿都不干啊,我们家召了上门女婿,有顶门的男人,凭什么要收缴家产?就去衙门告状,求大老爷判决。”
  “蔡姑娘和徐女婿的婚书在衙门留了契,原本这事儿是妥当的。”
  “坏就坏在,他们的第一个女孩儿,跟女婿姓了徐。”
  在场所有官员都默然。
  做上门女婿是要去衙门立契的,在风俗比较严苛的州县,甚至要求上门女婿改姓女家。如蔡家这样的情况,去衙门立契做上门女婿,生下的孩子却跟了男方姓氏,留在衙门的契约就判决失效。
  毁契当然也有惩罚,比如罚银、杖责之类,然而,总体来说,这是个保护男方的规定。
  ——如果上门女婿想反悔,只要他哄得妻子给孩子改了姓,他留在衙门的契书就可以失效。
  契书失效之后,上门女婿就不再是上门女婿,他就可以如常参加科举,入仕当官。
  哪晓得就被蔡氏族里钻了这个空子,坚持声称徐女婿不是上门女婿,而是蔡姑娘嫁到了徐家,他们的女儿徐虹儿就是证据!这官司,哪怕蔡家出再多的银子,也肯定打不赢。
  结案当日,蔡大户还未过七七,家宅就被族里搜罗一空,两口子带着女儿被扫地出门。
  嫁出去的女儿,当然不能继续住在蔡家的宅子里。
  徐女婿悲愤之下找蔡家宿老拼命,被打破了脑袋,卧床熬了几个月,一命呜呼。蔡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八个月时生下一个死胎,正是个来迟了的儿子。
  蔡姑娘带着才三岁的女儿衣食无继,无奈之下就上了东湖讨生活。
  在东湖的妓女也分好几等,最上等的,自然是颜色好,擅长歌舞,会说笑的,其次是长得好,乐艺一般的,再次是长得好,乐艺很差的……至于乐艺非常好,长得一般的,很少混出头。
  蔡姑娘就是长得好,完全不通乐艺的那一类。
  操持两年皮肉生意之后,蔡姑娘把攒的钱全砸在学乐艺的师傅身上,拜了五个师傅,分别学习唱歌、跳舞、琴筝、箜篌、洞箫。
  春鹂说到这里,孔秀平已惊讶地抬起头来,在场好几个大臣都开始撸胡须了。
  谢茂好笑地问道:“怎么,这个蔡婵很出名么?”
  黎洵见身边几个同僚面露尴尬之色,他和皇帝相处得长些,知道皇帝脾性,解释道:“禀老爷,这位姑娘讲的恐怕是彤城名妓蔡仙仙的故事。蔡仙仙在风月场中名气很大,也曾到京中八大楼献艺,听说是色艺俱佳,不负仙子之名。”
  春鹂肯定道:“尊客说得是。奴家讲的这位蔡姑娘,花名蔡仙仙。”
  “她又和织坊有什么关系?”谢茂问道。
  春鹂口吻中下意识地带着一缕不快,说道:“朝廷前些年四处办作坊,蔡仙仙自认挣了不少钱,想着洗脚上岸,带着她的钱匣子只管用钱砸——竟还真给她砸下来一个丝织坊,说是什么‘承包’给她经营,每年交货交租,销路都不愁了。”
  “这岂不是好事么?”谢茂闻言是很高兴的。
  “她开了织坊,又拖了不少湖上名妓上岸,大家都去做织坊生意去了!”春鹂道。
  谢茂听明白了,哈哈笑了笑,摇头道:“这是好事。”
  蔡仙仙金盆洗手不做风月生意了,还带着不少东湖上的名妓一起上岸。
  最初,被这群名妓压在身下的伎人们自然很高兴了,排名在前的都洗手了,后边的岂非就能出头了?往日人家一夜赚上百千两,如今自己也能赚那么多了。
  那群与蔡仙仙齐名的妓女也都很高兴,少了这么多抢生意的,银子岂不是滚滚而来。
  然而,东湖风月本就是这一批顶尖儿风流美艳的名妓撑起来的,一旦她们迅速上岸,湖上伎人后继乏力,客人们游览东湖看来看去就几个面孔,剩下的全是不入流,难免就会对东湖失去兴趣。
  客人失去了兴趣,越来越少,能赚来的银子也自然越来越少。
  迫于无奈之下,许多留下想挣大钱的伎人,也都循着前辈的足迹,纷纷上岸搞作坊去了。
  对东湖的风月市场而言,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对春鹂这样习惯了卖笑卖艺的伎人而言,当然恨死了带头坏了东湖风气的蔡仙仙们。
  似她们这样的伎人,从小学习吹拉弹唱讨好客人的技艺,叫她们放下娇滴滴的生活,去作坊里埋头五个时辰纺织做工,她们哪里做得下来?毕竟,像蔡仙仙一样攒下大笔银钱,能够花钱去听事司承包作坊的,那是极少数。
  谢茂不想再听春鹂抱怨,叫秦筝再给她们放赏,叫画舫靠岸:“咱们下船去看看。”
  他说的岸边,就是先前画舫路过的织坊。靠岸之后,谢茂带着众大臣陆续下船,衣长宁早已安排人去前方探路布防,衣飞石仍旧很小心地守在皇帝身边,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从外边看,这间织坊也不算很大,红泥烧制的砖墙瓦房,临湖的草地被踩得严严实实,杨柳树下还有些石头堆砌的桌椅,似乎常有人在此闲坐。谢茂看了一圈没找着门,衣长宁回来禀报道:“老爷,南州作坊门禁森严,大门通常朝里开,您往这边走……”
  东湖风光旖旎,行走在春光明媚的水岸边,不止谢茂陶然若醉,背后几个翰林待诏也挤不上来,偷着说小话,看远处长得烂漫的春花,已经开始琢磨诗句了。
  远处突然有两个人追打着奔跑,衣长宁紧张地忙要呼喝侍卫,谢茂笑道:“别动,别动。”
  温柔服侍在皇帝身边的衣飞石目光瞬间利若鹰隼,看了片刻之后,冲衣长宁点点头:“无碍。”又打了个手势,命令衣长宁带人悄然围上来。再是看上去没什么破绽的偶遇,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那边追打的两个人,竟然是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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