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92)
贺容在刺眼的阳光中睁开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和这猛烈的日光一起袭向他,让他的心宛如大海中的一叶木筏,随着巨浪上下起伏,颠倒错乱。他的浑身上下,从大脑到骨头到脚趾,每一寸皮肉都在哀鸣作痛,像是被一头凶猛巨兽狠狠踩踏,内脏更宛如被鸩毒烧穿一般。
贺容在烈日下睁大眼睛。
那痛楚每分每秒都像惊涛骇浪般席卷全身。自己就这样无可抗拒地被彻底打碎,被拨乱,被重组。那一片片都是断续的记忆,飞散的伤口,汹涌的情感。有被大火焚烧过的焦味从他的灵魂深处蒸腾而出。它们搅动在一起,构成了一场让天地浩荡的灭顶之灾。而当它们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原地徒留的仅有剧痛过后的麻木,和一份冰凉而清晰的怒意——贺容对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嘴上说着想要了解人、接近人,却在真正需要面对的时候逃离一切?
为什么在那么努力地接近那人之后,却在该表态的时候沉默,在该坚持的时候放手?
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注视和等待之后,却没能在最后认真看那人一眼?
明明是无比重要、赋予了自己一切意义的人啊。
但是自己却单方面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名为“仰望”的鸿沟。
“若有需要,你可随时唤我。”
他曾给予了自己那么多安心与选择。
“若这回我得以全身而退,那为师答应你,回来后便带你去那世间走一遭。”
他曾认真向自己承诺了魂牵梦萦的未来。
可是自己就像个在海滩边玩沙的小孩,因为一场大浪害得砂砾快要垮塌了,于是干脆将自己精心搭建的城堡彻底打烂。他这样残忍地、决绝地、甚至隐含着一丝快意地,就这样切断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系。
贺容躺在明晃晃的烈日下,泪水无法遏止地冲刷而下。
因为“我”害怕。
因为“我”害怕师父会厌烦我、抛弃我,所以选择先一步欺瞒他,逃离他。一边因保留自身而安心,一边又因无法相连而痛苦。最后还用那样自我满足的方式,将自己强行刻入了他的生命。
“我”是多么胆小而又无知啊。
明明有勇气选择死亡,却没有勇气活下去。明明开了百年灵智,却依旧弄不明白最简单的一件事。
“我”学人的礼法,人的常识,人的一切,“我”被人所吸引,但是“我”并非想成为人。
“我”只是想像人那样,怀抱着七情六欲、鲜烈而恣意地在这世上活一回。
想哭的时候放声哭,想笑的时候大声笑,对所爱之人勇敢地说出爱意,面临绝境之时绞尽脑汁活下去。而不是浑浑噩噩、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却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
“不好!有歹人要去拔圣剑!”
“快拦住他!!”
“别管他了!时间已经到了!赶紧举行仪式!”
白袍祭司们纷纷聚拢在祭台周围。
【我想活下去。】
心脏跳得很快,仿佛之前那些复杂深黯的感情都变做了滚滚热流,迫不及待地要逆流回入胸膛。
祭司们拿出圣器匕首,端起银盘,朝着祭台上的少女伸出手。
【我想活下去。】
整颗心都饱胀着前所未有的炽烈情绪,仿佛那通红的脉络下藏着一颗沉睡的种子,在饮尽了全部的爱与悲伤之后,终于在泪水和焦痕中破土而出。
【我想活下去!】
骤然之间整片大地开始震颤,一股来自于地面深处的轰鸣逼得所有人停下了手中动作。人们胆战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脚下的岩石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猝然开裂!那龟裂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转眼就将整个祭坛一劈为二!伴随着令人心生恐惧的强烈震感,祭司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连已经快要到达顶点的纳伦都被甩了下来。
贺容从祭台上坐起身。他动作轻盈地跳下石台,足尖触碰的地方,有绿色的枝芽从裂缝中钻出,转眼形成了虬曲粗壮的藤蔓,轰轰烈烈向天生长。
贺容抬起头,他看向纪念碑上方、在烈日下熠熠生辉的圣剑。
【我想拥有勇气。】
有勇气去活,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缺陷与欲望,有勇气承担责任,有勇气走到那个人面前,对他说,即使不被世间容许,我依然深爱着你。
【我想拥有力量。】
即使不适合,即使会受伤,即使在必要的情况下不得不对他人举剑相向,但是我依然想学剑,我也想像那人一样,一剑扫尽天下不平,一剑守护心中的正义与理想。
【我想成为“勇者”。】
拥有勇气和力量,可以守护自己和身边的一切。
我想成为那样的存在。
少女提着雪白的长裙,一步步登上石阶,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震惊中,伸手握住了圣剑。
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秒,整片艾斯特瑞亚大陆延续百年的规则就在这一片废墟上被彻底改写。有一名本应将自己献给神明的少女走下了祭台。她理应接受自己的命运,理应在睡梦中幸福美满地化为永恒,但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充满险阻与未知、不受主神祝福的道路。
那是身穿长裙、名为祭品的“少女勇者”。她在盛大的日光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高高举起了沉眠百年的圣剑。
在她的脚下,植物们疯狂而恣意地生长着,仿佛与那重新拥有主人的圣剑一起发出欢喜长鸣。在这片盎然绿意与激烈剑鸣的交响中,艾斯特瑞亚大陆新一任的勇者横空出世、就此诞生。
第112章 逆转冒险(二十四)
那一天,无论是祭司、士兵还是一般民众,只要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幕的人,都无法否认自己亲眼见证了奇迹。那些从地缝中挣扎破土、肆意怒放的植物就这样沿着女神莉贝尔的塑像攀爬而上,一直蜿蜒至她的手心。在那颗高高捧起的心脏上,开出了一朵雪白耀眼的花。这一幕过于神圣瑰丽,宛如神迹一般深深印入所有人的脑海。
所以,即使有违传统,即使突破常理,人们依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盛大的欢呼。如果“女神代理”可以通过奉献自己守护这个世界,那她当然也可以选择举起剑,向魔王发起挑战。
满场一时间陷入了狂热沸腾,开始一齐呼唤新一任勇者的名字,格蕾娜达。她的名字不再是个需要被悼念的符号,而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带来希望的象征。
就在这样喧天的欢呼声中,有一抹异色横插了进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勇者!!”
纳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满脸惊惶失措,像深陷一场最恐怖的噩梦。
“你们都被骗了!我才是勇者!我才是主神安排好的天选勇者!”
他不顾一切地对着人群大喊。
“为什么你们会相信她是勇者!?想想都不可能吧!她只是个村姑!她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打倒魔王?!你们都疯了吗!!你们……”
这时有人急步上前,一拳就把纳伦打飞了,他像个滑稽的布偶般飞了出去,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至少他比你有资格。”
何向阳冷冷地望着趴在地上的纳伦。
“你除了会做梦还会干什么?把妹吗?这个世界如果只能靠你这种人拯救才是真的没救了吧?!”
纳伦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克里斯蒂。
“你、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说??你不是真的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明明是喜欢我的啊!你是谁!?”
“我是你爸……”
邱叔上前一步拉住何向阳,让他别再继续刺激“前勇者”了,毕竟在副本主线突然大改的现在,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此时纳伦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冲“格蕾娜达”大吼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把剑还给我!!它是属于我的!!”
然而他的“青梅竹马”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她”没有避开纳伦噬人的目光,反而迎着对方如有实质的疯狂,清晰地说道。
“从被拔出的那刻起,它就是‘我的剑’了。”
是的,是贺容选择了这把剑,而不是这把剑选择了贺容。
从那一刻起,他彻彻底底告别了安稳舒适的黑暗,告别了浸满了悲哀的懦弱与天真。他伸出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欲望”——不因任何人而起,只为了自己而生。哪怕这份“欲望”会给他人造成伤害,哪怕前路布满了荆棘。
此时南易从王国士兵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圣女霍雪莉亚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一个骑士礼。
“尊敬的圣女大人,以女神莉贝尔之名,这个人胆敢在女神座下侮辱新一任勇者,我认为他理应受到处罚,请圣女大人明察。”
纳伦惊恐地望着女骑士脸上冰冷的神情,他不甘地大吼起来。
“不!!你们都是假的!!你们应该都喜欢我才对!!你们都被恶魔附身了!!你们都是假的!!”
士兵们立刻上前把他按倒在地,利落地堵上了他乱叫的嘴巴。
圣女没有因眼前的闹剧有丝毫慌乱,她依然凛然圣洁,举止优雅,对着贺容伸出了白玉般的手。
“勇者大人啊,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和祈祷,您终于降临到了您的子民身边。”
她向贺容行了一礼。
“请您随我进入王宫吧,国王大人也会想见您一面。”
国王玛利欧奈特是个满脸和颜悦色、同时又身负威严的长者。他一见贺容,就盛赞他是一名为国献身、英勇无畏的英雄,接着又将这个国家的历史用老一套陈词慷慨激昂地复述了一番,听得所有人昏昏欲睡。
“勇者啊,实不相瞒,现在我们的国家正遭受着魔物的巨大威胁。”
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封印需要每十六年加固一回,不然的话魔物和魔王都会从那黑暗之门后跑出来。我想你们已经在古鲁克那儿碰到过那种怪物了吧。”
贺容点了点头。
“要不是你,我亲爱的孩子,那儿的平民已经身陷危险之中,整个农庄都会被魔物毁于一旦。”
国王连声夸赞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
“但是其实受魔物侵害最严重的地区,是在西边。”
老国王叹了口气。
“有很多士兵被派去那里支援,但是他们死得死,伤得伤,逃回来的人说,那片大地现在宛如被诅咒一般,到处都是魔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