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为传说中的大佬之前(104)
“滚!”
那幻象在一击之下烟消云散……并没有,它浑身巨震,大退一步,神色凄惶地瘫软在地,颤抖着冲玄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跌跌撞撞转身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
玄沄阖目沉思。他很快发现团聚在自己五脏六腑内的魔气消散了。何止是消散,那魔气简直像被抽空了一般。连那叽叽喳喳的魔头也跟着不见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玄沄震惊地睁眼,在他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人呻吟着站起身,那分明是掌门的大弟子秦澜君。此时他也注意到了恢复清明的玄沄,一脸惊讶地喊道。
“师、师叔?!您醒了??”
他见玄沄眸中的赤色消退,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到底发生了何事?……师弟呢?师弟他刚才……”
玄沄的嘴唇颤抖着,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噩梦赫然降临。
“你说的师弟是谁?”
秦澜君愕然地望着他。
“是谁?!”
被情绪失控的玄沄吓了一跳,秦澜君倒退一步。
“是、是贺师弟。先前他苦求师父,说想来此地探望您。于是我便带他过来,谁想他突然用符咒击晕了我……”
后半段玄沄已然听不清了,他的耳边嗡鸣作响,心肺剧痛,喉口一甜,就这样喷出一口鲜血来。
“师叔!?”
“……”
“……快追上去。叫人把贺榕拦下。再通知你师父,让他把我身上的禁制解开。”
玄沄从未求过神佛。
哪怕他被乡民们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日日与爬虫老鼠为伍。他都未曾乞求神佛。
但是而今他第一次明白人为何要向从未见过的神明乞怜。
因为太绝望了。
那种绝望洞穿肺腑,击碎赖以为生的一切,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全部在顷刻间瓦解。他的体内是一片废墟,他的脑中是持续的惨白噪音。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经脉都在崩溃中发出同一个声音:
神啊,佛啊,先祖啊,这世上的谁都行,求求您,求求您让那个孩子平安无事。求求您不要让他离我而去。
求求您!
他愿用尽今生所有福祉,赊用来生的也行。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此后堕入畜生道、饿鬼道,猪狗牛马,炮烙血池,永世不得超生,他也无怨无悔。
我什么都愿意,求求您!!
求求您!!!
升腾在玄沄眼底的是漫天大火。
那炼丹炉里的火势炽盛,居然就这样顶得炉盖上下翻腾,其内冒出了滚滚浓烟,惹来百草阁弟子的注意。这炉里明明没炼东西啊?那弟子好奇之下推开了炉盖,眨眼之间火光冲天,轰地一声烧毁了房顶。那熊熊神火和浓烟一同席卷苍穹,转瞬侵吞了周遭的一切,像是要把这天给烧穿了一般。凶戾严酷,无可挽回。即使身处后山禁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野火漫天之景烙在玄沄眼中宛如末日天劫一般。
“这火怎么会烧成这样?”
“是不是有人往那炉子里添了什么东西?”
“火太大了!赶紧灭火啊!”
“这是神火啊!除了它自个儿烧完根本灭不了!”
“快通知掌门!”
“掌门去后山啦!”
等玄沄强撑着真气亏空的身体赶到现场,那炉火已然冲出了炉子十丈多高。他迎着火光跌跌撞撞走过去,被人一把拉住。
“师弟!你在做什么?!”
虚怀一脸震惊地望着玄沄,回答他的是悲惨空洞的眼神。
“贺榕……贺榕他在里面……”
“你说什么!?”
虚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他在里面,我知道,我要去寻他。”
虚怀一个没拉住,玄沄就如同飞蛾扑火般投身而入。吓得虚怀赶忙施了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可惜还是差了一步。那崩落的火星已经溅上了玄沄的脸,让他的左脸刹那焦黑一片,滋滋作响。更可怕的是,玄沄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他依然呆滞地望着那冲天大火,试图破除屏障。
“来人!帮我把砺剑长老拉回来!!”
哪怕玄沄此时经脉里一丝灵力也无,众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将他制住。虚怀迫不得已用上了捆仙索对付自家师弟。他一边差人赶紧把贺榕找来,一边不停劝慰已经神智不清的玄沄。但是众弟子把罗浮山的地皮都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出贺榕的一片衣角来。此时有弟子讷讷上前,说自己今天一大清早确实见过贺师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匆匆忙忙奔着那灵植园去了,自己以为他是去帮忙所以也没在意……
虚怀猛地转头望向那依旧燃烧不熄的大火,想到这火烧得如此炽烈的原因,顿时愕然当场。
第126章 栖鸟之歌(八)
那场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光照得山下居民都不由担心聚清观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祸事。而玄沄就这样被捆仙索缚在一边,眼睁睁望着那火由燎天蔽日变得逐渐微弱,再至后来慢慢减小,缩回了炉子里。
这炼丹炉里除了火种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金丹,没有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这其实是必然的。这火是三界至刚至阳的焪火,连观音的杨柳枝都能烧却,莫说是铜皮铁骨,就算是纯仙之体只凭肉身也难以抵御。更何况贺榕本身就是最易燃的榕木。
许多人围着玄沄,絮絮说个不停,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在这三日里,他空乏的经脉自主吸收着天地灵气,运行周天,大部分外伤和内伤都不治而愈。
是啊。他原本就是万里无一的天生仙体,若不是走火入魔心魔缠身,寻常的邪煞又怎能伤得了他。
可是他什么都没了。
不。贺榕不会就这样没了。说不定他只是躲进洞府里闭关,其他人寻不到他,对,正是如此。
玄沄浑浑噩噩站起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浮月岛。他在贺榕的洞府外徘徊许久。一遍遍用神识感应着,搜索着,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才颤抖着踏入洞府。
这洞府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都是玄沄精心挑选的。他本身对外物淡泊无欲,但偏偏在布置贺榕的洞府时上了心。因此这洞府里即使主人不在,灵气依旧纯净活泛,不染纤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可是而今,这钟灵毓秀之所却让玄沄感到浑身发冷,好似体内埋着一块内藏硝火的寒冰,随时都会轰然炸开。
为了稳定心神,玄沄来回走动着。他很少进入贺榕的洞府,因此这才发现那孩子几乎没怎么动过这里的摆设。一切都和玄沄最初交给他的一模一样。而且他的私物极少,基本上只有文房四宝和书籍灵符一类。
玄沄从贺榕的塌下搜出了一把木剑。这柄木剑玄沄曾经见过,贺榕有一日曾抱着它来到浮月岛的舞剑坪。玄沄唯恐剑里的金石利气伤了他,于是很明确地告之其不适习剑。贺榕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并未多说什么。直到现在玄沄才恍然惊觉,那孩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份空白如今变作了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玄沄身上。
他是否想对自己说什么?
他是否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对剑法毫无兴趣?
他是以什么心情将这柄剑藏在塌下?
自己对他的事究竟了解多少?
玄沄咬紧牙关。他辟谷许久,体内本不应有杂质沉积,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翻涌而上的呕吐感。他的额前微微冒出冷汗,浑身虚软,整个人魔怔般捧着那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回不了神来。
他到底看见了那孩子什么?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深海水怪般浮出海面,用铜铃般的巨眼狠狠盯着他。他的心仿佛被这道审视的视线洞穿了。
玄沄颤抖着翻阅贺榕书桌上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页。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贺榕在课余抄了好些书,佛门经法,诗词歌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可是那孩子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么多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他抄了两百多篇诗经,其中有一首抄了整整五十多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是以什么心情一遍遍抄写这首诗?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那半年中等着玄沄归来?
他是以什么心情,在长久的等待之后面对自己的重伤昏迷和避而不见?
那一瞬间,天一下子全黑了。
四下变作了一片旷野。绿树、青山、清风、明月全部退去,天地间只剩一片浑浊的黑暗和鬼哭之音。那摧枯拉朽的哭嚎让闻者两股战战,百兽惊悚逃逸,远古的星宿坠入深海。
而在这片黯沉之中,玄沄独自站在那里。他想起那个孩子温暖的拥抱,宛如黑夜里的最后一捧篝火,让他的四肢回暖,血脉里重现生机;他想起那个孩子一触即分的吻,那么小心翼翼又珍若至宝,仿佛在踮起脚尖亲吻这世间他最爱惜的一颗星星。
他怎会错把这当成是心魔制造的幻象?
他怎会错看他眼中的深情与义无反顾的挚爱?
他怎会……
玄沄听见了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响,震天撼地,仿佛是泪海积攒了亿万顷的伤悲,要全部倾泄出去。可是那实在太多了,太多了,天幕地牢都承受不住这哀痛。于是那无处可去的泪水只好无可奈何地涌回心脏。将心田撑破,将内腑压垮,将气海捣毁,将经脉崩碎。
是谁在哭啊。
哭得那样伤心。
好似肝肠寸断,椎心泣血。好似这世上最后一只杜鹃在呼唤自己消失的爱侣。
此时有一双鞋出现在了玄沄跟前,他抬起头,望见了虚怀洞悉的表情和悲悯的双眸。
他在这双慈悲的眼里望见了双目赤红,跪在地上口含鲜血的自己。
是啊。
是这样的。
从头至尾,自以为是的是他,偏执妄断的是他,执迷不悟的是他,一次次推开对方的,依然是他。
“我……”
玄沄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扎着开口。
“都是我……”
“是我陷入妄执,六根不净……”
“是我明知他不适与人习道,却放任自流……”
“是我明知自己六亲无缘,属金克木,却偏要将他强留身边……”
“是我……”
玄沄用双手掩住脸。
“是我处处勉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要同他在一起……”
“结果却害得他承受业果,无辜惨死,魂飞魄散!”
“一切皆因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