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24)
而那“尸体”竟还能动!
他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接着,“噗嗤”一声,是白骨强行捅穿了焦糊的皮囊,那些白骨自动寻觅着自己的位置,很快拼接出了一副骨架,接着是经脉、血肉,很快……
宣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觉得这情景十分残忍,皮肉一层一层地长,好像比被阴沉祭文一层一层地往下割还痛苦——被凌迟的时候,他记得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楼顶,一直含笑,到灰飞烟灭。
可是此时,“焦尸”却不停地挣扎,双手紧紧扒住了棺材,寸余的青铜棺被他活生生地捏变了形。
像在无声的惨叫。
因为声带和舌头还没长出来。
光是在旁边看着,宣玑已经觉得自己全身都跟着灼痛起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足足超过一刻钟的功夫,“焦尸”身上的骨肉才长全,血淋淋的躯体上生出惨白的人皮,然后瀑布似的长发盖住了棺材,他紧紧抠在棺材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发出一声轻响。
此时,水潭的水面已经下降了将近两米,整个石台都暴露了出来,从高处往下看,那石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居然有两层,一层是阴刻在石头上的,宣玑从未见过,但依据经验判断,与其说是纹饰,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另一层是用颜料涂的,这个他眼熟——那是阴沉祭文。
水面平静下来,宣玑犹豫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踮着脚避开地面的诡异文字,听见了紊乱又急促的呼吸声。
“呃……那个……”宣玑试探着开口问,“你是那个……那个前辈吗?”
棺材里的人似乎挣动了一下,没力气回答。
宣玑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边找了块没有祭文的空地,把舌头都已经伸出来的山羊胡放在一边,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等,”宣玑想,“我剑呢?”
宣玑回过神来,一串疑问从他脑子里排着队地往外挤。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就大变活人了?从哪变出来的?
这些算细枝末节,可以先放一边,最关键的是——魔头“出来”了,他的剑呢?
他的剑在被魔头“上身”之前,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是能随他心意动的,但他现在完全感应不到那把剑在哪!
宣玑一步跨到棺材旁边,可还没等他找到剑,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他是见过盛灵渊的,棺材里的人跟他在赤渊医院里短兵相接的那位长得一样,同一张面孔、同一具身体,但前后一对比,却能明显感觉出差异——赤渊医院的那个“盛灵渊”身上没有“活气”,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就像看见雷劈到大树上那种心惊胆战。
可是此时,棺材里的人却是“活”的,宣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无声地伏在棺材里,可能是想把自己撑起来,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绷紧的皮,随着压抑的呼吸无声地颤抖。
宣玑看清这个人的刹那,忽然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淹没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与欣喜若狂,两厢交织,灵魂都随之颤抖。
好像绵亘了数千年的遗恨终于了结,又好像是在无边黑夜里困了不知多久,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喜悲,灵魂出窍似的,宣玑足足愣了半晌,那没有来由的情绪才潮水似的褪去。
他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方才离开了他。
棺材里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没见过太阳,乌发如墨,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干涸地贴在他的侧脸上,与泛红的眼角相连,似乎是一行血泪。强烈的颜色对比刺人眼,竟构成了某种让人震撼的冲击力。
以及……
他没穿衣服。
等一下!
宣玑倏地回过神来,他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裸男发呆,持续时间够用“流氓罪”把他逮起来两回了!
“哎,那什么……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来也不说一声……”宣玑连忙移开视线,而他方才看见的情景好像还粘在视网膜上,他使劲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给人家救个急,结果发现爱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来进去的翅膀烧成了露背乞丐装,又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裤子扒下来,自己就得变成海尔兄弟,未免太舍己为人。
宣玑说:“要不……那个……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给你?有点骚气你介意么?”
盛灵渊没理他,一只手探出来搭在棺材边上,他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那些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彼此缠绕,仿照宣玑毛衣上的“双螺纹针”编出了一条长袍,落在男人身上。
盛灵渊却好像连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个人被落下来的袍子压得往下一沉,宣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冲动。
这时,他听见盛灵渊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宣玑屏住呼吸:“什么?”
那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颤抖的声音带着血气。
“是谁……是谁开了他的棺……”
第24章
“开谁的棺?”宣玑一头雾水, “这棺材里原来有人住吗?”
盛灵渊猛地抬起头, 眼睛红得更厉害, 宣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见人,先听见了水声, 他激灵一下,棺材旁边的山羊胡不见了!
原来刚才他俩一个陷在棺材里爬不起来,一个魂不守舍, 那山羊胡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根本就是装晕, 居然趁机跳进了水潭里,正在往一个方向奋力地游。宣玑循着水声望去, 只见那里的石头山壁上有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洞,先前水位高的时候, 被水盖住了,此时才露了出来。
那山羊胡好像早就知道那有个出口, 狗刨的姿势还挺标准!
宣玑看了看他,看了看被掀开的青铜棺,再看了一眼地面上颜料涂的阴沉祭文:“这小子不会是个盗墓贼……卧槽?”
他话音没落, 盛灵渊那连衣服都扣不紧的手突然凌空一抓, 手背上青筋暴跳,水里的小胡子直接被吸了出来,凌空飞出水面,大头朝地,就砸向青铜棺旁边的石台。
宣玑双翅打开, 贴地滑了过去,赶在山羊胡的脑袋砸成烂西瓜之前,一跃而起,拎住山羊胡的脚踝,将人倒吊在半空:“帅哥,你有谱没谱啊,这是人头,不是铅球……喂!”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把他手里的小胡子“吸”了过去,小胡子的脚在他宣玑手里,上半身却斜着被吸到了棺材里,棺材里伸出一只白得发青的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喉咙。
盛灵渊的声音压在喉咙里:“谁、开、的、棺?”
小胡子双手抽搐似的挣扎着,脸上充了血,脖颈发出危险的声音,宣玑怀疑魔头打算徒手拧下他的脑袋,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盛灵渊的手腕:“你干什么!”
这只手居然有体温,还有急促的脉搏!
宣玑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山洞里回荡出了炸雷的效果,盛灵渊好像终于力竭,脱力似的,他的手一松,软绵绵地掉了下去,宣玑一边接住山羊胡,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手机。
他的手机从进入这鬼地方开始就一直“躺尸”,否则早被人打爆了,哑巴了半天,这会不知怎么想通了,竟然意意思思地有了两格信号。
异控局总部里,肖征差点被报丧的罗翠翠气出心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居然相信姓宣的能靠谱!
杨潮总算在平倩如的帮助下挣脱了绳索,一瘸一拐地走到哭诉自己拿生命出差的罗翠翠神白金,拿走了宣玑遗落的那根电子烟。
这位考研积极分子把烟凑近,仔细端详了好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杵了杵罗翠翠的绿萝枝芽:“别哭了,没死呢。”
根据异控局对“特能”的定义,所谓“特殊能力”,应该是一种稳定、一定程度上可控、有别于普通人的能量转化机制。杨潮不满足这个条件,但他又有根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他能在接触到某些东西的时候,有一些模糊的感觉。
时强时弱、时灵时不灵,非常的玄。
比如来时在飞机上,一靠近宣玑的剑,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本能地想掉头就跑,连书都背得乱七八糟。这时他碰到宣玑留下的电子烟,又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杨潮脱口说:“他们好像在地下。”
宣玑他们这一行,此时在月德公的地盘上,要是平时,肖征该厚着脸皮去求月德公帮忙捞人了。
可是这会蓬莱会议吵得跟花鸟市场似的,月德公正带头带人闹独立,去求他,那老货不一定管不说,他们还等于说是给人送了个大把柄。
肖征实在没办法,只好亲自从总局点了一队外勤精英增援,同时,吩咐善后科那几位废柴死马当成活马医——让杨潮跟着他的“第六感”先找着。
内忧外患,肖主任独挑大梁,身边没一个靠得住的能商量,心力交瘁。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随手给宣玑拨个电话。
没想到拨到第八通还是第九通的时候,电话居然通了。
打电话的和接电话的都很吃惊,一接通,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宣玑:“什么情况?”
肖征:“怎么回事?”
“应该我问你什么情况!”肖征立刻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怒吼如长虹,“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气活我?到底在搞什么鬼?死哪去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宣玑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经历一言难尽,只好简短地说:“呃……我现在可能在一个坟里。”
肖征听了这等鬼话,越发暴躁:“那你他妈就在里面躺好了,别再出来了!”
“不是,你听我说,这个坟有点特殊,”宣玑目光扫过盛灵渊,盛灵渊伏在棺材上,气息微弱,水草似的长发与枯藤缠绕,挣扎了几次,没攒够站起来的力气……
就像个刚夺完舍、还没能习惯自己身体的艳鬼。
“呃……我觉得这事有点复杂,坟里有阴沉祭文,颜料从颜色上看,应该是有人新弄上去的,旁边有个山洞,这洞口刚才在水下,一露出来我手机就有信号了……”宣玑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盛灵渊身上拔下来,谨慎地走到大魔头和山羊胡中间,隔开他俩,侧对盛灵渊,确保魔头发难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用余光扫见,然后他打开免提,一脚踩上了“山羊胡”的关键部位,“我看你敢再给我装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