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114)
等等……影人?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异控局正中间的大树上——那枯树干上缠着枯藤,两者以前都是活化石似的灰头土脸,让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树和绕树藤是一体的,直到这时,盛灵渊才发现,方才劣奴躬伏法阵疯狂地收割人命时,疯长的只有树,缠在它身上的藤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跟着还阳的意思,倒像一副坚固的锁。
而这“锁”此时已经雷劈断了,不幸被离火燎着,正一寸一寸地烧着。
特殊羁押所里,“老局长”腿上的火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上。
“你先等等。”肖征咳嗽了几声,从楼道里拉出个灭火器,往老局长身上喷,“忍一忍啊,我不是水系。”
老局长身上的火却公然违背物理规律,懒得给灭火器一点反应,纹丝不动。
“这是朱雀离火,灭不了的。”“老局长”摇摇头,“火也不在这里,着火的是我真身。”
肖征:“……”
这鬼故事还讲不完了!
“我是……”“老局长”声气微弱地说,“你们大楼下那根绕树藤。”
这时,王泽发了条语音信息:“肖主任,败家宣主任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电话打不通,咱们大楼现在着火了!我看搞不好就是那火系鸟人放的,还用想办法捞他吗?”
肖征:“……”
异控局大楼的火海里,盛灵渊被宣玑的翅膀围着,隔绝了周围的火星,他忽然抬起头:“你是妖王养的影人。”
妖族贵族与其他族一样,也会蓄养影人,但就算是再花心的主人,养上三四个影人也已经是极致了,因为影人会自动按着主人最喜欢的样子长,而主人往往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博爱”,影奴如果超过一定数量,放在一起,基本就跟一个妈生的一样,一眼看过去,主人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反而累赘。
因此妖王死后,人族闯进妖王宫,看见勾月楼里豢养的百十来个影人,全都惊呆了。
更绝的是,那些影人有男有女、环肥燕瘦,长成什么样的都有,谁跟谁都不像。乍一看,妖王仿佛是博爱众生百态,一视同仁。
盛灵渊记得丹离说,妖王吞了太多的东西,把他讨厌的蛟血稀释得几乎淡极了,连同他“自己”也和那身蛟血一样,在反复的修改中支离破碎了。
因此他连自己的好恶都不知道。
妖王的影人都是后患,被丹离统一处理后就地填埋。丹离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盛灵渊当时满心都是他裂口的天魔剑,只大概听了个汇报,没多过问,只依稀记得丹离处理影人的地方离勾月楼不远,似乎……就在现在永安市西山附近。
宣玑一愣,看向盛灵渊:“疏忽了?”
妖王的影人也能放跑,这疏忽有点大。
盛灵渊皱起眉:“不可能,丹离从不疏忽。”
宣玑听见“丹离”俩字就气不打一处来:“管他呢,爱是什么是什么,宰了就对了。”
他眉间族徽大炽,周身卷起旋风似的火焰,呼啸着卷向白影,只剩半截的异控局大楼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寸寸皲裂,分崩离析。
原本被禁锢在楼里的白影朝四面八方飞去,烟似的,纵声大笑,盛灵渊和宣玑紧随其后。
西山满地的冰雪中,所有的花都开了。
又是冰冷,又是热烈。
王泽正好从望远镜里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不好了,转头跟肖征告状:“这回不是着火了,那小子把楼弄塌方了!他完犊子了!得卖身到下辈子!他们家剑灵是网红也赎不了身了!”
这条信息肖征还没听完,就见自称“藤”的“老局长”哑声惨叫了一嗓子,原本在膝盖附近的火苗蹿上了腰,他再也站不住,跪在地上。
肖征赶紧对王泽说:“你让他先把火灭……”
“老局长”一把攥住他的裤腿:“我真身已经死于天劫,否则也不能离体,只是跟自己的残躯剩了点共感而已……你告诉他,告诉彤,不能杀那些……‘执念’……”
肖征一头雾水,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对方在说胡话,于是他打开手机录音功能:“不能杀什么?你慢点说,再说一遍。”
“那是当年妖王勾月楼里影人留下的后代,父母共主的影人所生后代,天生认父母的主人为主,可是妖已经死了,这些影人没出生,就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执念,被帝师丹离封在影人冢中……就是那棵树,后人不知情,以为枯木避雷,是神树,为它建神庙,经年日久,我与树都生了灵智……就像……当年朱雀神庙里的……神像一样……”
“我为了压过他,设法托梦给一个血脉返祖的巫人后人,教他符咒,让他信我……几百年,攒出一个小小的互助会,就是……你们异控局的前身。他却已经借妖王蛊惑了无数妖族后人,让献祭阴沉,吞尽乱世群魔之力……又挣脱了我,如果杀、杀了他,无处盘旋的魔气会直入赤渊,世上已经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
他身上的火苗“呼”地一下,蹿上了脸:“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
肖征被炽烈的火苗逼退一步,抽了一口气,打电话给王泽:“宣玑在和谁打架?”
王泽端着望远镜,回答:“一团pm2.5——防尘降噪是我们水系专长,正在赶去支援的路上,你放心。”
“你俩凑一起,就没干过让我放心的事,”肖征把录音发了过去,“有人让我带话给他,你想办法转告,快点!”
王泽收到以后听了一遍,听得两眼转蚊香,完全莫名其妙,只听懂了“不能杀”仨字。
“给我个喇叭。”王泽找了个扬声器,对准了手机。
这时,盛灵渊用魔气织就的大网已经成型,倏地一缩手指,将那些白影一网兜住。
“哔”一声噪音穿耳而过。
宣玑手里的朱雀火卷成了无数火箭,被噪音刺得差点脱靶:“鲤鱼,你哪边的?有病……”
被放大了好几倍的声音夜空中有些失真。
“……为它建庙……就像……当年朱雀神庙里的……神像一样……”
被盛灵渊网住的白影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宣玑听见“神像”俩字,手一哆嗦,离火箭已经脱手而去。
“……杀了他,无处盘旋的魔气会直入赤渊,世上已经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
盛灵渊悚然一惊,千钧一发间收了魔气,然而被拉到极致的大网反噬似的卷回到他自己身上,宣玑想也不想地扑到他身上。
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风神一张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了暂停。
一秒间歇里,宣玑卷着盛灵渊滚了出去。
紧接着,漫天的火箭与黑雾缠在一起,纷纷落下,像阳光落在北冥之海上,死寂的水面上跳跃起细细的金丝。
宣玑“嘶”了一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盛灵渊却在一愣之后,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既然有山盟海誓,伤在谁身上还不都是一样?
为什么要替他挡?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宣玑手肘上。
宣玑落地时连衣服再手肘一起蹭破了,只是一点皮肉外伤,立刻就好了。
可是盛灵渊身上没有任何痕迹。
第103章
大大小小的白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成一团, 最后凝结出了一个人形——他长发、峨冠博带, 穿得很隆重, 面部先是一片空白,随后就像捏泥人似的,浮出了轮廓与五官形状, 眼珠最后成型,微微一动,眼波荡开, 他在漫天的大雪中呵出了一口白汽。
然后幻觉似的, 他在雾气里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山一地反季节的花。
大雪白得凄厉。
好半天没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外勤的叫醒闹钟响了几声, 众人这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浓云被西北风掀开, 露出黎明前稀疏的星与月,异控局大楼消失在视野里,天空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废墟里传来焦糊味。
王泽的电话响了。
“喂?”
肖征沉默了几秒, 说:“老局长没了。”
王泽“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就听肖征又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王泽一时也说不清,只好抬眼去看盛灵渊。
盛灵渊的脸色比月色还白、比雪色还冷,冷冷地推开宣玑,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异控局的废墟里走去。
宣玑先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想:“没完了?”
他刚要追过去,突然回过味来,一低头看见自己蹭破的袖子,迈开的腿僵在了半空。
完蛋!
王泽用胳膊肘戳了戳:“走啊,你在这摆什么造型呢?”
“什么?哦,没有,腿有点抽筋。”宣玑回过神来,抓了抓头发,又冲不远处的张昭一点头,“刚才谢了,兄弟。”
王泽凑过来:“你俩才刚统一战线,多一会功夫又翻脸内战了?怎么了?”
宣玑无言以对。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跟盛灵渊私下相处,两个人其实都是小心翼翼、柔肠百结的风格。可惜,甜的时候没人看见,一有战事,就满世界都知道了,在别人眼里,他俩好像天天开战似的。
王泽说:“我感觉他刚才看你那一眼不对劲。”
宣玑:“嗯?”
王泽:“好像想包个泥坯,把你埋地里烤了。”
宣玑:“……”
不同种族之间还能不能互相尊重了?他也没有一天到晚把刺身和糖醋鲤鱼挂嘴边吧?
王泽说:“我们燕队,这么多年,没跟知春摆过脸色,没在人前人后说过知春一句不好,你俩怎么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奔赴吵架的路途中?”
宣玑兜里的东西早在飞来飞去的时候掉干净了,于是从王泽兜里摸出根烟,很发愁地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可说呢。”
山盟海誓才缝上不到一宿,“核心机密文件”就泄了个底掉。
什么狗屎运?
他远远地缀在盛灵渊身后,犹豫了一下,又跟王泽咬耳朵:“唔……问你个事。”
王泽最好事,立刻应声:“哎,你说。”
“有些……呃……不知道怎么说,双标的事,引起家庭矛盾了,”宣玑含糊地说,“你给指教一下,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