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101)
“翠玉是个好女人,待我很好。”影人忽然开口说,“可惜啊,她哪是什么大妖,只有那一点蛇妖血统,像凡人一样会老会死,她怎么舍得灯枯油尽,留下我一个人呢?”
“她做了什么?”
“她想脱离凡胎肉体。这世上,曾有两位妄图逆天改命,一个是妖王陛下,为蛟血所累,耿耿于怀,吞噬了无数先天灵物,化作千首千命,把蛟血无限稀释。一个是人皇陛下,陛下心狠,人所不能及,生剥朱雀血,连同五官六感七情六欲一起抛诸赤渊——二位陛下都是翻云覆雨的人间劫运,她又算什么呢?既没有妖王胆,也不及人皇舍得,她居然异想天开,用通心草续命。”
影人说到这,笑了起来,他本来不用交代这么多,可他忍不住。
因为这是他的“功绩”,功绩如果不能拿出来炫耀,必定是黯然失色的。他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充满了失控,能控制一个所谓“主人”为他死心塌地、要死要活,大概是他唯一能获得“功绩”,也是他存在的唯一证明。
她越是为他痛苦,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得意,恨不能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刺激得眼前凡俗们大惊失色。
“她的通心草很了不起,是用活人做的,每六十年,就挑合适的身体炼成活死人,然后在那躯体上刻下通心草咒,用障眼法骗过周围的人,混淆人们的记忆,人们都觉得她一直是一个样。然后把自己的真身用秘法封存,放在祠堂神像里,接受香火——她认为香火有灵,能续命。”
“她把自己真身封存的时候,已经十分衰弱,虽然每一甲子才出来刻一次通心草,但七百多年过去,到底还是不成了。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拖下水,险些落个晚节不保……那天她匆忙回老宅,想取走真身,暂时躲避,路上我就有感觉了,果然,取出真身后,她发现自己的真身大限将至。”
“解封时,那身上的心已经不跳了,识海还在弥留。人死即如灯灭,通心草也会化为皮囊……我的翠玉啊,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不放心我,病急乱投医,用最后一点气力,写下了阴沉祭文……阴沉祭文是要有祭品的,她以身为祭,换我得一上古魔物庇护……啧,傻女人,也不想想,什么样的魔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亏得是我。”
罗翠翠低声说:“玉婆婆的尸体……唔,据说……表情挺震惊的,杨潮刚才还跟我说,他们因此怀疑是谋杀……”
话音没落,王泽一把拽开他,拎起罗翠翠的后颈把他往外扔去:“躲远点!”
只见烈火中的影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涌出了大团的阴沉祭文,黑气一下压过了锁链上的火。
那些围绕在旁边的阴影“呼啦”一下,一拥而上,影人的身体不但变了色,还陡然膨胀了好几倍,撑断了宣玑的锁链。
铁索倏地消失,变回硬币朝宣玑飞射回来,不等碰到他,已经被盛灵渊抄手截了过去,滚烫的硬币已经被魔气腐蚀得缺了一角,落到他手里“呲啦”一声,冒出一股白烟。
影人身形聚拢后又开始弥散,把周围都笼进黑雾里:“我得陛下天魔气,历劫三千年,至今才算是功德圆满,与那些执念妄念所生的人魔不同,陛下,我与您本是同源,您能奈我何?”
王泽:“屏住呼吸,小心!”
黑雾中的外勤们方才已经得了一次教训,恨不能把所有防护装备穿身上,只有最后进来的罗翠翠猝不及防,有黑雾钻过他的口鼻眼耳,他不知从那黑雾里看见了什么,表情呆滞了起来,寥落的头顶突然好像草娃娃,抽出了无数绿萝藤蔓,四肢也变了形,密密麻麻的藤蔓从他双手双脚上滋出,转眼爬得到处都是。
外勤们防着敌人,没防身后,突然爆发的绿萝藤蔓迅雷不及掩耳,横扫了一片,连王泽都被卷住了四肢,有几根甚至胆大包天地爬到了盛灵渊身上,勾住了他的脖子!
罗翠翠这怂货,一天到晚除了“嘤嘤嘤”,就是企图调离外勤现场,一受惊吓就发芽,谁也没想到,他那不甚茂盛的小身板里居然还有这种神力。
……可见人的潜力都是被自己的胆量限制的。
“可我还没有修成正果,”影人喃喃地说,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我要……脱离这卑贱的影族身,我要天魔之躯……陛下,你剖血脉、跳赤渊,从不惜命,世于你如牵累,不如把这厌弃的东西舍给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一道雪亮的白光骤然刺破了黑雾,影人惨叫一声。
“朱雀离火!”
那雪白的火光转瞬把盛灵渊身上的藤蔓烧了个干净,却连陛下衣服上的纤维都没点着一根,所有的藤蔓瞬间被火舌吞了下去,黑雾倏地散开,罗翠翠头上欲盖弥彰的“二维码”被卷了个清爽。
宣玑双翼上火光冲天,把原本就宽大的翅膀拉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恍如传说中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神鸟。
“乱认什么同源,他没你这个儿子。”宣玑出离愤怒了。
你要天魔之躯?你算哪根葱?
老子还“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呢!
第92章
离火辟邪, 正好跟魔气相克。
影人吞了太多的天魔气, 又没有盛灵渊天生的朱雀血, 现在可算是消化不良了。方才在周围制造的黑幕被宣玑一把火烧成了破洞抹布,只好重新就地解体,变回了一堆没有面目的小影人形态, 蝌蚪似的飘在半空,就要四散奔逃。
突然,逃得最快的黑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 在半空中激起了一串电火花, 紧接着,那些乱窜的小黑影们开始接二连三地“碰壁”——是以祠堂为中心, 有个看不见的大碗扣在了上头。
盛灵渊诧异地一抬头,集中目力仔细看, 发现他们头顶正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扣了个“封印”,与他见惯了的法阵和符咒似乎不一样, 气息流动非常均匀,不像是人为的:“这是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回答:“学名叫‘高能隔离幕’。我们又叫‘电蚊拍’,一种超大型防护器械, 专用于人口密集区作业时隔离高能危险品的, 除了能耗高之外没毛病。”
王泽面糙心细,从方才开始,就在猜盛灵渊到底是什么,联系影人的上下文,在自己的猜测中受到了惊吓, 一直在暗搓搓地打量盛灵渊,反射性地回答他的问题。说完,发现盛灵渊看他,王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又用类似于汇报的语气说:“但考虑到这种器械的使用场合是人口密集区,所以我们紧急情况下,可以调用附近的民用和铁路供电系统,能耗也还行。”
盛灵渊点点头,见王泽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等着表扬似的,于是很大方地给了句不要钱的好话:“巧思。”
王泽的表情像松了口气:“我们现在的外勤同事,好多都是‘半路’出家,自己工作干一半,才发现自己是‘特能’,仓促培个训就上岗了,不像过去都有家族传承,所以个人能力可能不太行……但我们有科学技术!”
说话间,那些被“电蚊拍”挡住的影人分身重新聚合,强提一口气,猛地撞向高能隔离幕,企图突围。
但他一“合体”,朱雀离火也立刻有了目标,宣玑懒得追着他满天乱飞,做了个搭弓射箭的手势,雪白的离火就在他手里化作了一把“弓”,“箭”从他指尖冒出来,亮得像是能穿过眼球,刺穿后脑。
那箭伸长了两尺多,随后倏地放出,居然还有如蜂鸣的呼啸声。
影人悚然一惊,险险地躲开,离火“箭”碰到了隔离幕,却没有破坏它,它的温度能随宣玑心所欲,秒降了下来,在隔离幕上由青转做普通的白,继而又渲染上暖色,由黄加深,最后近乎于红——顺着隔离幕弥散开,清晰地勾勒出了隔离幕的大碗形状,映得四下如同笼罩在晚霞下,几乎有些浪漫色彩。
然而一旦影人撞上去,那隔离幕上暖融融的火光就立刻会变回雪白的离火。
像是给高能隔离幕加了一层破不开的加持。
“要不是出外勤……”谷月汐喃喃地说,“我感觉我朋友圈能被这照片刷屏。”
宣玑第二支离火箭已经搭上。
影人眼看无处可逃脱,突然大声说:“诸位身负异族之血,几千年来都被蒙在鼓里!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现在还在为人族卖命,不觉得很可笑吗?”
话音没落,第二支离火箭已经射了出去,宣玑的瞳孔变成了火焰色,那张侧脸既热烈又冰冷,明明是平时一起嘻嘻哈哈、一起吐槽肖爸爸的人,却好像拒人千里,离他最近的外勤们全都不由自主地后开,宣玑周围除了盛灵渊,真空了一片。
离火箭离弦而出的瞬间,那扣在影人头上的火红封印就同时往下一压,影人进退维谷,狼狈地被燎着了一条腿。
他断肢求生,堪堪在朱雀离火把他吞下去之前,原地裂成了几个分身。
分身们纷纷落在地上,在外勤们中间穿行,利用人当盾,挡住自己。
“你说你们越来越弱,真是因为缺培训吗?”王泽忽然听见有人贴着他耳朵说,那声音低回婉转,带着点喘息意味,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王泽倏地回身,手里的枪扫了出去,身后却空荡荡的没人。
那声音仍在耳侧:“你们终身不得晋大道,守着那一点戏法似的所谓‘特能’,每天狗一样地上班卖命,跟凡人一样逃不脱生老病死。你以为这是天生的?你们弱,是因为你们失去了力量源泉,赤渊之火就是你们的力量源泉,当年人族为了一己私利,灭赤渊、屠戮诸族,让众灵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苟延残喘混在人群里活下去,生下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沾沾自喜地把自己当凡俗。”
“老大,你脚下!”透视眼谷月汐大叫道。
王泽低头一看,脚下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不随着自然的光移动,黑乎乎的一团里,仿佛射出一双讥诮的视线!
“能不能有点诚意,”王泽对比了真假俩影子,勃然大怒,气得连开了三枪,“那影子比例对吗?啊?你爹是那种瘦骨嶙峋的白斩鸡吗!”
黑影倏地钻进地下,子弹从地面弹了出来。
“你们随身带着这种隔离幕,不就是怕伤到凡人吗?”影人的声音从地下冒出来,回荡在地面八方,“每天冲在最前线,却动辄得咎,有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连你们老局长都被逼得晚节不保,工作性质连自己家人都要保密——相亲时候受过歧视吗?女孩子,说不清楚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工作,招了不少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