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探花[古穿今](31)
接一段激昂而优美的音乐,画面全是水天影视城里,配合电脑制作的,赏心悦目的场景:大漠孤烟、乡野田间、黄云边塞、叆叇皇都、广阔草原、楼台烟雨……字幕配的是制作组主要人员:导演、编剧、出品方、制作人等信息。
预告片视频结束在“明年上映,敬请期待”一行大字上。
陶清风没想到制作方把自己要改的名字“陶清风”提前放在字幕上面了,他的确给熊子安提过,公司那边择吉日改名的事。熊子安剪预告片时,大概以为陶清风已经改了。不过这样更好,陶清风心想,他巴不得改得越快越好,就像是划一个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严澹又把视频进度条拖回陶清风出场的那几秒,他转过头,又盯着陶清风真人的脸看了看。
陶清风见他久久不发表意见,有些忐忑道:“严老师,我也不是故意……故意瞒你的……”
陶清风估摸着严澹大概在思考咖啡厅里,从孟小丹那里听到的事情。又或者,在琢磨陶清风和星辉娱乐等相关人员的关系,正准备进一步解释,却听到严澹说:
“所以……你其实叫,陶清风?是个演员?”
那一刻陶清风的心,忽然无端地,剧烈狂跳起来,仿佛预感到了某种,冥冥中即将出现,一直在那里的——
“振清风,照明月,濯清流,揖西山。多好的名字。”严澹很自然地说出来,并不知道在陶清风内心里,投下了多大的波澜,他补充道:“也怪不得你托以‘广川’二字——‘寂寥天地暮,心与广川闲。’和清风明月,都是闲野之趣。”
严澹思考着陶清风曾经的欠债说辞:如果是演员,工作挣一亿还款似乎就成了可能。但是小陶这种孩子,居然进了娱乐圈?这也太不符合他的气质了。他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又或者单纯只为了那笔欠债?还有他和谢国珉那边的事情……
上回在咖啡厅,陶清风匿名写语录体,交给了孟小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孟小丹说陶清风在水天影视城的讲话,直接改变了顾问团的想法。当时自己还不以为然,觉得娱乐圈的事情说不清楚,大部分都是早就安排好的炒作。如今想来,如果是对国学心怀热爱,功底又深厚的小陶,做到也不奇怪。
严澹考虑的东西,和陶清风心中翻腾的波涛完全不一样。
为何,严澹说的话,和燕澹生当初一模一样?
虽然,完全相同的,只有前半句,夸赞陶清风的“振清风,照明月,濯清流,揖西山”是个好名字。后半句对于陶广川名号的评价,当年自己并没有听到过。燕澹生对于这个字号的评价,只说过一句:“广川二字,怪不得。”便没了下文。
莫名地,陶清风觉得,严澹今天所言,“寂寥天地暮,心与广川闲。’来互映清风明月的闲野之趣。”和燕澹生没说的下文,一脉相承。虽然他已经永远无法去验证了。
陶清风怔怔没说话,重提旧日诗名处,又去何处寻当初那个“燕台心如梦,春水澹烟生”的人?
陶清风喃喃道:“谬赞,不如你……”
不如燕澹生的表字……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说得更多一点。陶清风想对严澹说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样就有理由去问严澹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照不宣、惊人的秘密——可是陶清风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太过任性的念想。为了说服自己再见到故人的任性想法而已,是不能放纵这种念头的。
陶清风努力平复下心情,这只是又一个巧合,虽然这巧合得太过可怕。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与严澹无关,陶清风略带愧疚感地想,自己不该总是试图因为偶尔巧合的相似感,在严澹身上寄托他上辈子,对故人、故园和故国的感念。可是他控制不住,又有谁能完全掌控住内心呢?陶清风无奈又暗自欣喜地任由这股柔软情绪默默滋长,并不知道它后来会变成何种模样。
严澹没听到陶清风的自言自语,却察觉到陶清风的恍惚,摊了五个手指在陶清风眼前晃了半天,陶清风才如梦初醒。
严澹已经把视频那几个画面又拨了一遍,从他的神色来看,对《归宁皇后》这部影片蛮有兴趣。虽然他的神色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问:
“所以欠债一亿其实是?”
陶清风无奈地承认:“违约金。”
严澹问:“为什么要偿付?你违约了吗?”
陶清风说:“不,我想解约,不想做十年艺人。”
严澹问:“解约?想去其他公司发展?”
陶清风说:“我不想当戏……咳咳,不想当演员。我也没多少当演员的水平。”
严澹低头看了看静止的视频画面:广积王子写《怀仁》时眼含热泪的表情,说:“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过若你不喜欢当演员,想去做什么呢?研究历史吗?”
严澹明明是随口调侃,陶清风还真的非常认真地点头,严澹不由得心情复杂,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些,现在倒也不是劝他的时候,转了个话题:
“你刚才说,没房子住了?”
陶清风不好意思:“房子是谢国珉那伙人的,我,回剧组住吧。”
严澹眼睛深了深:“既然说到谢国珉……你被他绑架,你和他究竟……”
陶清风的头剧痛,他张了张口,定定看着严澹,露出一股压抑而委屈的气质,嘴唇颤了颤:“我知道……我现在没法报答严老师,只是……”
严澹强压住内心那股莫名的怒火,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不要你报答,你若是肯说实话,就是最好的报答。”
陶清风声音虽然很轻,却并没有妥协,很慢地,一字一顿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严老师要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
严澹没说话,静看一会儿,反问:“什么都可以?那可得先欠着,好好想想了。”
陶清风脸色惨白,神色却非常认真:“悉听尊便。”
严澹看着陶清风那副疲惫、内疚又难受的模样,也心软了,他转移了话题,一边心酸地想,自己真是个,知趣的人啊。
“这几天也拍不了戏。”严澹虽然转了轻松的口吻,但态度却相当的认真。“不知有没有荣幸,邀明星来我家小住两日,也好满足一下,普通观众的好奇心。尤其可以交流一下——”严澹正色道,“怎么把谢国珉告倒。很多事情经过,还得劳你详细给律师说。”
陶清风一愣,鼻尖发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在自己隐瞒这么多的情况下,严澹竟然还顾念着自己说的,没有家人同住,想照顾双手无法自理的自己两三天,却偏偏说得像是陶清风屈尊似的。
严老师这样好,他却必须瞒着他真相,令他困惑、失望与痛心——虽然严澹没有说出来,但是陶清风可以感觉得到严老师那种隐秘怒火下的难受情绪。陶清风自以为很了解这种情绪,是惋惜。陶清风惭愧地称自己一声君子,在严老师眼里,这种君子就像落在泥沼里被谢国珉踩踏,一定让严老师很痛心吧。
陶清风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神色语气都恢复正常。陶清风记得在严澹打电话时,说过他要请华大最好的律师起诉谢国珉云云,虽然陶清风并不了解法律行业,但自己的事,哪有让别人一再操劳的道理,好像还听到什么起诉费,
他忙说:“严老师,律师还是我去请吧。我知道,你们华大的律师当然是最好的,您就替我指个路,我自己的事,亲自去说就好。那个什么费,当然也是我来付。”
严澹并没有强求,却说:“我出面邀更方便。律师很忙的,外人去找,她一不定接。这几天看她有没有空过来一趟,见了面你就详细跟她说。至于诉讼费,你若真心过意不去,还是转交我吧。她们那种顶尖的,不给个同学折扣价,真的吃不消。”
陶清风问:“同学折扣价?”
严澹想了一下:“她亲口说的,如果是我去,就一折。别这样看我,她们外接的案子都是百万的,还要不要普通人活?”
陶清风刚知晓现代社会的折扣含义,对外接百万案子的律师,在严澹这里报一折的价,就是十万左右。虽然仍然是一笔巨款,但是拿回银行卡后的陶清风,卡上存款有小几十万,是可以支付得起这个数字的。
多亏严老师有门路,否则陶清风真的恐怕并不愿意,倾家荡产地请律师“打官司”。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债台高筑之辈,恐怕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请严澹的恩情。
严澹继续问:“好了,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莅临寒舍小住几天?”
“这实在是折煞我。”陶清风定了定神说,“严老师,坦白地说,我实在受之有愧。但我不跟您客套推辞,这两天便仰仗您照顾了……严老师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么?日后有了机缘,我报答你的时候——我一定是竭尽所能报答你的。这和见外什么的无关——到时候,你不要推拒,也不要和我生分,可否?”
严澹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摇头道:“明明可以靠脸,偏要靠口舌。”
陶清风:……
医生又给陶清风量了最后一次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没有低烧了。开了一包消肿的外敷,和一包内服,叮嘱三天之后拆木夹。可以临时拆下来洗澡,但洗的时候不要乱晃,洗好了赶紧架上。陶清风一一应了。
陶清风除了躺下起身时,要人扶一下,其他时候是可以正常走路的。但他双手不能拿东西,严澹就把药和行李都提到车上。
陶清风并不会认车,但是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上次去蚌中月吃饭时,严澹开的那一辆。
是严澹有两辆车吗?陶清风不太懂,也不好去问。坐在后座上时——因为严澹说坐副驾需要系安全带,会弄到他的手,便让他坐后座了——陶清风忽然想到了许容容短信里的吩咐,演员得去转发宣传视频。但是自己手动不了,只能待会到家后,请严澹帮忙了。
自己新的名字出现在宣传视频里,那群可爱的“小陶瓷”们,也需要一个解释吧——陶清风每次打开小号微博,会去看自己的明星号微博下面,那些小姑娘们都在说什么——时间久了,竟然也觉得蛮可爱的。
虽然大部分内容,他都看不懂。陶清十八线,粉丝其实并不是太多,核心的那几十个,每次出现在显眼的位置,来来去去看得多了,陶清风竟然也眼熟了几个。她们有着奇怪的后缀,诸如“陶清清的喵太太”,“陶小清的女盆友”,“一心嫁给清清的陶瓷”,诸如此类的画风,弄得陶清风有些不解:他都没当面见过她们,她们都一门心思想着跟自己成亲了?
看来在现代社会当明星,很好找媳妇吧。可是这对陶清风有什么意义呢?他这个一心想要赚够违约金,离开娱乐圈隐姓埋名,搜罗大楚遗章了此残生,再没有别的心愿。千年前的残魂,附在这具皮囊上活过来,已经算是老天爷太过仁慈的厚爱了。难道还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吗?他也没那个想法。
上一辈子,陶清风也没有娶亲生子,他十六岁之前,家里一贫如洗,他一边侍奉母疾,靠着老师徐棠翁的资助,和自己卖字为生,攻读四书五经。没有心思娶妻,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跟他受苦。
他十七岁秋闱中了乡试的解元,年纪轻轻崭露头角,本来县丞想要将女儿许配给陶清风,可是由于跋扈骄横的里长从中作梗。陶清风只有带着母亲外出躲难,连人家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就此不了了之。陶清风一路辗转来到京师,赶上来年春闱,在会试中名列前茅,又等了旬月,便是殿试赐等第,殿前应试,钦点探花。一甲三人,同站在丹墀下,状元公站在那块刻着龟和鳌的石板上,他和榜眼分立左右……那一年,陶清风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