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仆人[重生](82)
尽管维恩和他打交道更多,但一直摸不透他的想法。毫不夸张地说,维恩有些惧怕他。
他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就是在坎森公爵手上不得自由的日子。他越是工作,债务越是多,越脱不了身,好像陷在流沙之中,不得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沙子一点点灌进自己的口鼻,阻滞自己的呼吸。
坎森公爵的打击是全方位的,他的精神与躯体都备受摧残。直到有一天,维恩忍受不了,选择了逃走。
可笑的是偌大的雾都,他奔逃了一天,饥肠辘辘,最后竟然还是只有艾姆霍兹庄园一个去处。
其实他也隐隐约约猜到西印那里的生意一定不太顺利,否则安塞尔怎么会比约定好的日期晚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而且中间音信全无,要知道安塞尔向来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
维恩从来没有去怪安塞尔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联系不上,他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他一边深知自己再也配不上这个金枝玉叶、美好干净的恋人,节节后退,一边又在委屈对方回来看见他之后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拥抱,徒留他的心脏痛苦到皱缩起来。他希望安塞尔如他所说的离开,又期盼对方可以像以前一样弯着眼睛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说到底,这个无信仰的年轻人,不用任何人教,便以最标准的动作,最虔诚的心情跪在心中的白玉神像面前祈祷着,明知自己不值得,却依旧妄想得到一丝救赎。
他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一家人都救不回来,自己当初就不该迈进哈特格林伯爵夫人的房间,自己就应该也感染那个可恶的病毒,在某个晨光熹微的天气里和他们一起死去。这样至少,他在安塞尔心中依旧是那个热切纯真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被撞见肮脏不堪的模样。
自从那个雨夜他落荒而逃之后,他一直有意不去接收有关安塞尔的消息,甚至在周围人谈到“A”开头的单词时,他都想要背过身去。他不想再让对方对他的印象变得更差,他已经回不到过去,他只能越坠越深。他也不愿意再去给对方添麻烦,因为他知道曾经的恋人现在过得并不会比他好。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想着自己就去远远地站在庄园口看一眼,不管见没见到,都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他总觉得,这一眼,可以让他再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不是来求他的,我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想看一眼,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终于走上了曾经走过无数次的熟悉道路。
越靠近庄园,他感觉身上的疲惫越轻,他又想起十岁那年,一步步走向庄园时,心里也是这样慢慢被星光似的希望填满,好像抛下了伤痕累累的躯壳,以干净的灵魂迈向那处永恒的净土。
身边是熟悉的树木,熟悉的蔓延至天边的花田,熟悉的小桥与山坡,都是他一寸寸走过,赏过的美景。维恩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之中,还以为只是因为季节原因,花田里才没有花而全是荒草。
然而当他走到大道的尽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大门紧闭的萧索的庄园,黑灯瞎火,空无一人,门墙上挂着还未取下的黑纱,有新有旧,似乎举行了并不只一场葬礼。
他看得不太分明,但远处府邸心心念念的二楼位置,外墙漆黑一片,看起来遭遇了火灾。
维恩心里一空,好像直面了神像的倒塌,碎片还一下下地划过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非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他分明记得安塞尔曾经和他说过,艾姆霍兹庄园是他们家族世世代代两百年来的根,绝不会离开。他还记得安塞尔当时的坚定笑容与明亮眼神,还记得安塞尔和他坐在庄园后面的山坡上,一笔一笔地画着他们的家。
他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呆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哪怕是分手之后,他也以为安塞尔始终在这里,像从前那样,安静温柔地,像山,像海,像太阳,像所有美好的,永恒的,不变的,像爱。
他一直相信的啊!可现在……
身后传来脚步声,维恩猛地回头,只见坎森公爵拄着手杖,穿着黑色风衣,捻着小胡子得意地看着他。
“真丢脸,哭成这副样子。”坎森公爵笑道。 维恩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湿漉漉一片。坎森公爵向前一步,维恩受惊似的一下贴上锈迹斑斑的铁制大门,绿色的眸子里满是惶恐与绝望。似乎身后冰冷的铁贴着肉能带给他安全感与人世的温暖。
“哦,我似乎忘记和你介绍了。”坎森公爵似乎很满意他近乎崩溃的样子。扬起一只手,挑了挑眉,火上浇油:“如何?喜欢我新买的庄园吗?”
维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还不等维恩回答,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个保镖,一把扭住维恩的手臂,将猝不及防的他按在铁门栏杆上。维恩像困兽一样,咬牙低吼着,双目赤红,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铁门被摇得“哐哐”作响,铁丝嵌进他白皙的脖子,带出鲜血,却依旧没有挣脱开,反而肚子上挨了一拳,眼前一黑,慢慢跪了下去。
“走吧,法国来了位贵客等着见你呢。”坎森公爵气定神闲地看着被拖着走的漂亮青年,刚刚有一瞬间,他竟然会担心维恩自暴自弃,自我了结。
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要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个没有骨气的年轻人有多怕死多怕痛,哪怕是再屈辱的时候,哪怕是全家死绝世上只留他一个人,他还是在苟且偷生着。甚至有时候坎森公爵也会好奇,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可维恩还是活着,倒也给他省了不少心,毕竟像这么漂亮又有背景的宝贝,弄丢了可就再找不到第二个。
一路将维恩带回公馆,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替他换着衣服,清理伤口,维恩任由他们摆布,垂着眼睛,没有一丝神采。
“怎么回事?”坎森公爵口里的贵客不合时宜地进来,正好看见地上染血的毛巾,语气一下冰冷起来。他也不等人解释,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你们都出去!”
坎森公爵还要仰仗他在法国海关给自己行方便,只能低声下气地开口:“伯爵,他现在情绪还不稳定,等我们……”
“等你们把他打得没有情绪,就叫稳定了是吗?”伯爵毫不客气,皱起秀气的眉头:“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坎森公爵闭上嘴,示意所有人退出房间,临关门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的维恩,只是维恩低着头好像没有生命的漂亮雕像。
伯爵的尖头皮鞋踢开地上杂乱的布料与药瓶,一步步走到维恩面前,双手攥着衣服下摆,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
过了好久,维恩才缓缓抬头,和伯爵黑紫色的眼睛对视。
看着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此时如此黯淡涣散,伯爵心里很不是滋味,嘶哑着声音说不出话,却看见维恩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伯爵以为是对方认出自己了,眼睛亮了起来,但是没有。
维恩挣扎着,直跪在地上,用膝盖爬到伯爵的面前,抓住对方的腰带,仰着头,依旧带着那个讨好的僵硬的笑容,声音破碎,断断续续,前后不搭,一鼓一鼓的脖子上带着深深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
“伯爵。”他依稀在说,“带我走吧。”
他努力地笑着,试图发挥自己唯一的优势——他的美貌,却不知道自己眼睛哭得肿肿的,鼻头发红,嘴角带血,满脸涕泪,头发脏乱,衣服破烂,很是难看。
“带我走吧,求您。” 他可悲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