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44)
戌时始,散步。
戌时三刻,读书习字作画,木工雕刻烧窑等。
亥时一刻,炼丹或观星。
亥时四刻,沐浴。
亥时五刻,阅读传奇话本,闲聊。
亥时七刻,就寝。
头一天跟下来,崔骥征只觉梦回北书堂,当伴读时只需读书习武,如今又要跟着议事,又得跟着下田,他做手工活时还得在旁边搭把手。最要命的是,朱厚炜当年沉迷佛法,如今却对道教更感兴趣,特别是炼丹,总是反复折腾,乐此不疲。
“殿下炼的丹怎么都不是圆的?而且好不容易炼出来,也不服用?”崔骥征站在边上看着朱厚炜穿得古怪而厚实,正小心翼翼地摆弄一个怪形怪状的坩埚。
朱厚炜摇头,“这些丹药大多有毒,哪里能用?以及谁告诉你我在炼丹了?我是在炼金。”
“炼金术?”崔骥征觉得自己这发小表兄年纪渐长,人却愈发古怪,所思也更为玄妙。
“比如你看,就拿我们平常作画、建房用的颜料来说,这个橙红的是雄黄,鲜黄的是雌黄,根据《抱朴子》,我将他们放到这铜器里加热,过了百日,这铜器上皆是赤色,葛洪称之为赤乳。这个反应呢,我们可以叫升华。”朱厚炜兴致勃勃地为他讲解,“而你看燃烧后的烟雾,雄黄是极浓的橙黄色,雌黄的烟雾却清浅淡薄,都是青烟和白烟,是不是很有意思?”
崔骥征敷衍地附和,“确实有趣。”
朱厚炜来了精神,“前人说雄黄在山之阳,雌黄在山之阴,故分雄雌。先前我去祭陵的途中,特意绕到界牌峪看了看,发现并非如此,山之阴阳皆有雄黄雌黄,而随着气不同,雄亦可变为雌。”
“气?”崔骥征听得云里雾里,“这雄黄净身做太监了?”
朱厚炜费了半天功夫才让他弄明白氧化和升华,感慨开化民智之难,深恨自己前世是个文科生,不能工业强国、科学兴邦。
他却不知崔骥征几乎快夺门而逃,心道假使朱厚炜并非天潢贵胄,就算他未沉迷佛道,自己相看姑娘,以他的性子怕是垂垂老矣也仍孤身一人。
就这样循环往复地过了大半个月,转眼便到了二月二,亥时七刻,崔骥征疲惫不堪地躺在朱厚炜身侧,恍惚得有些不知岁月。
朱厚炜睡前竟还有精力写日录,崔骥征看着他洋洋洒洒,忍不住开口道:“我见过的宗室成百上千,见过的亲王最少也有十个,没一个如殿下这般勤学上进的。”
朱厚炜讶异道:“我整日无所事事,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勤学上进的?”
他打小就这般,崔骥征也懒得争辩,“殿下这几日就未好好追忆一番幼时往事,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方便咱们查找?”
朱厚炜顿笔,“你不说我都将此事忘了,年代久远,待我想想……”
他将最后几句写完落笔,从案边踱步回寝室,盘腿在榻上坐下。
崔骥征看着,他长得确实更似孝宗一些,和张太后几乎没有半点相似,谈不上多俊美无俦,可寡淡面容因其气度别有一番雍容尔雅。
永远那么澹泊寡欲、坦荡无私,令人心折。
在他们音信断绝的日子里,崔骥征不止一次大逆不道地想过,假使朱厚炜并非天子之弟便好了。
天高海阔,有的是他一展抱负的机会;而朱厚照,原就不配有这般的弟弟。
“其实是有的。”朱厚炜突然道,“我想起了一个很细节的细节,当年我去北书堂读书之前,太后曾经带着我去挑选内侍,彼时高凤亲自前来帮忙掌眼,后来我开罪了张氏,在乾清宫门口跪着的时候,似乎也是他前来劝解。”
“高凤么?”崔骥征年纪尚小,对这名字有些陌生,也得亏他记忆超群,闭上眼略一回想,倒也想起几分来,“涿州人氏,历经五朝的大太监,从前是跟着陛下的,后来在先帝时为司礼监太监兼管东宫典玺局,赐蟒袍,许在宫中骑马。到了正德年间,依然很受重用,但他虽号称‘八虎’之一,其实是刘瑾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论品行名声年资,他都是拍马难及。后来到了四年,他便告病乞退,又过了三四年便病卒,李东阳为他写的墓志铭。”
“他与太后或是圣上,还有什么干系没有?”
崔骥征努力回想,“从前他给太子讲课?规劝太子亲贤人远小人、亲政爱民?先帝是很器重他的。”
朱厚炜蹙眉,还是无法掌握期间的关联。
崔骥征苦思冥想,“这人挺擅长红白喜事的,英宗的大丧,宪宗的纳皇后礼,先帝时致祭顺妃,孝宗的丧仪,后来王太皇太后还命他主持圣上的纳皇后礼……”
“等等!”朱厚炜打断他,“顺妃可是仁和公主的生母?”
“没错,正是大姨母……”崔骥征愣住。
郑旺大闹一场还得了寿礼的可不就是仁和公主府上?
顺妃姓王,王女儿也姓王……
第九章
朱厚炜向后一倒躺在榻上,手捂住了眼,“人都说天家无父子兄弟,如今看来连母子都是假的。”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在宁王之前查明此事,省得他借机发难。”崔骥征又道。
朱厚炜摇头,“这种皇室秘辛,如今只剩下人证,物证恐怕都不剩什么了。全凭一张嘴的事,不论是朝廷还是宁王,都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天子血统不纯的旗号,他已经打定了,最关键的是,连我的血统也会受到株连,宁王离大宗已有些远了,谁又会是最终受益者呢?”
从前读明朝那些事,当年明月笃定地以为朱厚照的死因蹊跷,且最大的嫌疑人是江彬,可从常理来看,江彬钱宁等人的荣宠全都倚仗于朱厚照,后者之死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而事实也证明,朱厚照一死,这些人就立刻被清算,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朱厚炜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出了未来的嘉靖皇帝的兴王一系身上,自从他在应天遇刺之后,他便偷偷命丘聚安插人手在安陆,打探兴王府的一举一动。
他微微蹙眉,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有得到兴王府的消息了,也不知丘聚在搞什么名堂……
“殿下?”崔骥征见他瞳孔微缩,想到他应该有所猜测,眼眸一转,“不妨让我猜猜。”
朱厚炜其实并无此心情,但见他有兴致,仍是“嗯”了一声。
“给个提示,诗词、器物皆可。”崔骥征细细打量他神情,忽而道,“我记得从前你说过一句前人名句,我虽至今未查到用典,如今看来却是贴切——口说忠义语,眼前俱名利,有利有益是主上。”
朱厚炜本还怆然和惶惑,听他一本正经地引用了布袋戏名言,竟然反而有些发笑,“若是打赌,你这么猜可不能算赢了,毕竟王府的奴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自小一块长大的可不多,”崔骥征见他穿的轻薄,将被子给他掖了掖,“你身边只有巴图鲁和丘聚两人,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巴图鲁是建州女真的贵族之后,另外一个……似乎来历不明?这可就值得说道说道了。殿下当年未好好查一查么?”
朱厚炜苦笑着摇头,“我那时还小,去挑人时又是太后陪着我去的,哪里晓得那许多?后来我发现过一两次他收钱办事,我敲打过他,看他后来收敛也便作罢了。事到如今,我仍不很愿意相信他会……”
“轻易背主?”崔骥征冷笑一声,“殿下还是离京日久,在衡阳这武陵源,见的魑魅魍魉、蝇营狗苟少了,威逼利诱任一样都足够一个忠仆倒戈,更何况人家的主一开始恐怕就并非殿下呢。”
朱厚炜默不作声,这些年的一幕幕萦绕在心头,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在古代待了多久,比起土生土长的古人,在阴谋权术、御下之道上,自己差的还有很远,“我还将对外联络、监视可疑这般机密的事情交给他,如今看来,实在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