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重生](129)
想到这里, 夙寒声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怎么可能,昨日那没开荤的老男人听到几句污言秽语就恨不得要抽自己,不生他的气就算好了,怎么可能还上赶着为他开尊长会?
……但如果是真的呢?
夙寒声虽然口中说着要和此人没有任何纠葛牵扯,但前世崇珏总归占据他一生大半时光,哪里是那么容易便彻底割舍的。
无法否认的是,心高气傲的夙少君有时也会不可自制地幻想:“如果他主动道歉,我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打我之仇。”
有时又恨恨地想:“就算他道歉,我也永不原谅他。求天道让他赶紧恢复前世记忆,悔恨懊恼去吧,就算哭着求我回头,我也不再搭理他了!”
事实证明,夙寒声其实也没那么高的心、那么傲的气,见到崇珏“不请自来”,心中便开始蠢蠢欲动,浮想联翩。
夙寒声干咳一声,溜达着走到崇珏身边,见他茶没了,难得主动地伸手续了杯茶。
崇珏淡淡看他。
这是在主动示好?
倒是能屈能伸,和他亲爹一个样。
“世尊安好。”夙寒声弯着眼睛笑,“今儿不是礼佛日吗,您怎么不在佛堂念经,来惩戒堂有何贵干呀?”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崇珏却只当他在硬撑,端着尊长的架子淡然道:“心中有佛,自生无量。礼佛日便得去念经的道理你倒是懂,那为何授课时不去上课?”
夙寒声:“……”
夙寒声被怼了一个跟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但细想下,这话说的又没错,并不是多尖锐的讥讽。
夙寒声难得被锯嘴葫芦被怼得噎住了,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开门见山道:“等我尊长到了,自然会同他解释清楚我为何旷课,就不劳烦世尊担忧了。”
简而言之,回去念你的破经去吧!
崇珏拨弄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尊长”?
这话中意思怎么越发奇怪?
还没等夙寒声继续挑刺儿,余光一扫,惩戒堂门口猛地窜进来一道雪白的影子,宛如流光似的倏而落在旁边的椅子上。
定睛看去,那白影竟然是一只雪貂。
雪貂长得玉雪可爱,浑身雪白没有半分杂毛,黑黝黝的眼眸骨碌碌转了几圈,乖巧地蹲在椅子上,开始奋力地将鸡毛掸子似的尾巴甩来甩去。
……像是在掸灰?
夙寒声还在疑惑这是哪儿的灵兽,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也来不及和崇珏呛了,腾地冲上前,赶紧撩起袖子和那只雪貂一样将椅子上上下下全都擦拭一遍。
惩戒堂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闹哪出。
雪貂用尾巴扫完不存在的灰尘后,朝夙寒声叽叽叫了几声,又蹲在桌案上,伸着爪子从雪白的皮毛里掏出几个茶杯、茶壶、小火炉。
一整套的茶具,也不知到底怎么塞到它小小的身躯中的。
夙寒声在认出这只和应见画寸步不离的雪貂后,爪子便开始微微发着抖,蹲在那给大师兄擦拭椅背,恨不得整个人幻化成个花瓶,不喘气的那种。
崇珏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论夙寒声怎么自欺欺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直到雪貂将鲜艳欲滴的一枝紫兰花插在瓷瓶中,把惩戒堂那处枯燥冰冷的桌椅捯饬得极具雅意,勉强能坐人后,它才朝着门口叽叽叫了声。
一股淡淡的紫兰花香悄无声息弥漫偌大惩戒堂,夙寒声胆战心惊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抬眼瞥了瞥。
惩戒堂地面的青石板上缓缓结了一层冰霜,宛如铺成一条道路似的,一寸寸蔓延至雪貂收拾好的椅子旁。
雪貂捧着一只扳指颠颠地跑至一人脚下,顺着紫色裾袍往上一路攀爬而爬,终于一屁股坐在那人肩上停下了。
夙寒声呼吸本能一顿。
旧符陵道君应见画一袭紫衣,眉眼冰冷到好似冰霜筑成,羽睫宛如凝着寒霜般隐约露出些许雪色,就连墨发间也有几绺紫白相见的颜色,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用东西染的。
他像是厌恶地面并不存在的脏污,足尖所踩之处必定要结冰阻绝灰尘,一身紫袍上绣着紫兰花安纹,冰冷又带着毫不违和的雍容华贵。
瞧着不太像是苦修得道的道君。
应见画面无表情而来,夙寒声瞪着他脚下的冰,心想成天这么招摇矫情,迟早有天得摔个大马哈!
但他面上却是惊喜过望,颠颠地小跑上前,想要一个猛子扎到大师兄怀里。
“大师兄终于来啦,我好想你!”
崇珏怔了下,彻底想通了什么,神色陡然沉下去。
夙寒声这次叫的尊长……
并不是他。
夙寒声刚跑到应见画身边,就见大师兄两指并起,轻飘飘戳在夙寒声眉心,强行制住他往自己身上扑的动作,轻轻启唇,嫌弃道:“别靠近我——你昨日没洗澡就睡了?”
夙寒声:“……”
狗鼻子吗?!
“我知晓大师兄今日要来,又欢喜又紧张,一整夜都未睡着。”夙寒声从善如流地胡说八道,“大师兄千里迢迢而来,当真是辛苦了,我我我来为您烹茶吧。”
应见画垂眼摆弄拇指的扳指,似笑非笑道:“你烹的茶,狗都不喝。”
夙寒声:“……”
旧符陵道君,仙君的首徒,往往只是存在书上的人物,乍一光临惩戒堂,角落中等着看热闹的众学子当即一愣,随后爪子抖若筛糠地点开听照壁。
「惩戒堂,速来!!!」
不过半刻,偌大惩戒堂已围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全是看热闹的人。
应见画并不在意旁人的围观,他出场风骚又华丽,进了惩戒堂见到崇珏后,又没了那尖酸刻薄的态度,还恭恭敬敬行礼。
“多年不见,世尊安好。”
世尊漠然看他,随意一点头,手中佛珠拨动得窸窣作响。
这许是崇珏生平第一次有种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伴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色。
崇珏面无表情。
旧符陵的应见画破了无情道,脾气古怪,夙寒声跟着这样性子的人,更是学不得什么好。
见夙寒声模样应当也是畏惧的,但为了同自己置气,故意将应见画请来。
当真是孩子脾气,不懂得分寸得失。
应见画修过无情道,不知是因破了道还是本性就如此,他瞧着冷峻凛冽,气质冰冷如寒霜,说话倒是夹枪带棒,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应见画见过礼后,坐回不染纤尘的椅子上,冷冷对夙寒声道:“今日让我来,你最好是立了功,让我有荣与焉的。”
夙寒声:“……”
夙寒声恹恹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抱着应见画垂在一边的手臂不吭声。
正使戴着琉璃镜,将夙寒声那扣分的牌牌递给应见画,示意你没法子有荣与焉了,直接开打吧。
应见画盯着牌子上夙寒声逃的课扣的分,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酝酿着危险的风暴。
瞧着大师兄神色越来越阴沉,夙寒声恨不得变成一根杂草钻到地缝里永远都不生长出来,隐约感觉崇珏在看自己,更有种莫名的耻辱感。
方才他还在朝崇珏炫耀自己换了新尊长,现在却要当着他的面被揍了。
这样下来,崇珏不就更觉得自己当时抽他有理了吗?!
夙寒声恨恨咬着牙,羞愤欲死差点要落泪。
他只是想要个道歉而已。
死了算了。
应见画一目十行将夙寒声旷课扣的分、以及前几次被叫尊长的闯祸记录看完,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收紧,肩上拽着他一绺发荡秋千的雪貂似乎感觉主人思绪,倏地冲夙寒声龇牙。
应见画面无表情,手漫不经心将玉牌碾碎,齑粉轻飘飘从他指缝落下,像是一场六月纷飞的雪。
“夙、寒、声。”
夙寒声如丧考妣,狠狠一咬牙,做足了心里准备。
早死晚死都得死,十八年后他活得指不定比现在还要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