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恶魔掌心里的盲眼病美人(52)

　　但很不巧，女人病了，高烧来势汹汹，好不容易才退下去一点，这会儿正捂在被子里发汗。
　　他看见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没吵没闹，反而说自己留下来陪妈妈也是一样的。
　　女人从钱包里拿出一卷钞票，塞进他口袋，拜托他带男孩去市里玩儿一圈。
　　男孩一直很乖，知道妈妈辛苦，从不会提什么要求。没人跟他玩，就自己搬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和小花小草说话。女人当然知道他乖，但又不想他那么乖。他越是乖巧，做妈妈的心里就越是酸酸的痛。
　　他牵过男孩的小手，两人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男孩很少出门，兴奋得像只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市里到了晚上还是很热闹，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不像他们住的小镇，始终安安静静。
　　男孩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要他背。他背起男孩，小小的一个，裹着厚棉衣和围巾，像只圆圆的球。
　　他背着男孩，穿行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里。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他们。
　　有个扮成圣诞老人的大叔送给男孩一只红气球，男孩乖乖地道了谢，甜甜笑的小脸儿也被气球映得红扑扑的。
　　他背着男孩，走进男孩向往已久玩具店，挂在门上的风铃“丁零当啷”一阵响。
　　男孩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玩具，也不敢伸手摸，他就慢慢地描述给男孩听。
　　男孩很小声地问贵不贵。
　　他手伸进口袋，里面有一叠整齐的钱，那是他之前打工攒下的。回去后，他要趁没人的时候，把男孩妈妈给他的那些钱塞回去。
　　都不贵，他说。
　　可男孩最后还是只选了一个小小的、很便宜的毛绒玩具。
　　那是一只奶黄色的小猫，男孩很珍惜地把它捧在掌心，仰起小脸儿说，谢谢哥哥。
　　他摸了摸男孩软软的头发，说走吧。
　　男孩问，哥哥不要圣诞礼物吗？
　　他笑笑，牵着男孩走出玩具店。
　　外面有点下雪了，他把自己的围巾给男孩包上，严严实实，只露出两扇长睫毛。一粒小雪花落上睫毛尖儿，晶莹剔透。
　　他继续背着男孩，走在这圣诞夜晚的街头。
　　圣诞颂歌被风吹得缥缈，悠悠地回荡在夜空之中。
　　“平安夜，圣善夜。
　　万暗中，光华射。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男孩用小猫玩具蹭蹭他脸颊，问哥哥冷不冷。他摇摇头，心里是热的，很多事情也考虑得更加清楚。
　　他要比之前更努力地读书、打工，让男孩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男孩想要一只气球，他就给他装满一城堡的气球。男孩想要一颗星星，他就给他整个宇宙。
　　心头有了牵挂，脑中有了惦念，他也就不能继续当一只野狗。他得学会跟人一样直立行走，还得活出个人模样来。
　　哥哥，我们回去吧。男孩说。
　　他说，等下还有圣诞大餐。
　　男孩说，能哥哥一起出来玩，已经很高兴了。
　　他知道，男孩挂心还在病中的妈妈，也害怕市里的餐厅价格不菲。他伸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数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钱，然后告诉男孩，他们可以买一个圣诞布丁，带回去大家一起吃。
　　男孩很开心，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两个人走进一家装饰可爱的甜品店，温暖的奶油香气扑面而来。男孩显然是被这种烘焙物独有的香味迷住了，翕动小小的鼻翼，嗅个不停。
　　深棕色的圣诞布丁，虽然叫布丁，看上去更像湿润饱满的蛋糕。店员帮他们把圣诞布丁装进精美的蛋糕盒里，再扎上红绿二色的丝带，看上去正是一份充满心意的圣诞惊喜。
　　他一手牵着男孩，一手拎着蛋糕盒，圣诞颂歌萦绕风中，回荡在他身边。他忽然间感受到了神的恩泽，天上光华倾洒而落，荡涤痛苦忧愁。
　　橱窗的玻璃窗倒映出一个黑色人影，幽灵般跟在他们身后。
　　黑色西服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
　　西装男谨慎地跟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装成普通路人的样子。若非他警觉，还真发现不了。
　　他握紧男孩的小手，加快步伐往长途汽车站走去。
　　“吱——”
　　一声极其刺耳的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
　　斜刺里冲过来一辆车，横行无忌地霸占在非机动车道。后车窗缓缓下移，他看见了里面的那个男人。
　　他只用了一秒，就反应了过来他是谁。
　　甜言蜜语的毒蛇。
　　冷酷无情的恶魔。
　　以及，他不幸的根源。
　　他所谓的生父。
　　他一把抱起男孩，反方向奔跑了起来。
　　他知道这种时候就要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跑，但男人手下的人早就预判了他的行动，几个铁塔似的西装男迅速朝他围逼了过来。
　　流浪数年，他早积累了丰富的打架斗殴的经验。但再能逞凶斗狠，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而要面对的却是一群训练有素保镖。他不怕和他们斗个鱼死网破，却怕极了会殃及无辜的男孩。
　　他不知道男人现身于此的目的，是要带走自己，还是打算抹杀自己？
　　都没区别，都是在要自己的命。
　　就算是恶魔从地狱里爬出来，都不能让自己离开男孩。
　　他纯洁的天使，小小的神明。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锁定了一侧方向两个西装男之间的间隙，手掌缩进袖子，再亮出来的时候，一把□□已然急掠向一个西装男的喉咙而去。
　　刀刃银晃晃，雪花冰晶落在上面，消融不见。
　　那些西装男大概也没料到一个苍白瘦削的少年竟有这么强的爆发力。看见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扫向自己，他们不由浑身一抖，仿佛被某种非人类的黑暗生物所震慑。
　　他抱着男孩冲出了包围，奋力向灯火辉煌处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他又听见了那支悠远神圣的圣诞颂歌。
　　“平安夜，圣善夜。
　　神子爱，光皎洁。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
　　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
　　耶稣我主降生，
　　耶稣我主降生……”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敢停下来，棉衣湿透，汗珠顺着发梢不断往下掉。
　　身后，无人追上来。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男孩一路被他抱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太好了，可以赶上最后一班长途汽车。
　　蛋糕盒里的圣诞布丁被颠晃得厉害，幸好这种点心本就丰厚瓷实，只是稍微有些变形。
　　回到家后，男孩妈妈已经睡醒，烧彻底退下来了。三个人围在桌边，分享了这个充满干果香气的甜蜜点心。
　　男孩困了，他像往常一样抱他回去睡觉。男孩睡意朦胧，还捧着那只毛绒小猫不肯放。他轻轻地拿出来，放在男孩枕边，替男孩盖好被子，也替小猫盖好被子。
　　出去的时候，男孩妈妈等他，递给他一个礼物袋，笑着轻声说，圣诞快乐。
　　他拆开，里面是一条雪白的围巾，散发着清雅的香气。于是他不敢碰了，他从来不敢多碰雪白干净的东西，生怕会被自己弄脏。
　　男孩妈妈给他围好，审视一番，满意点头，果然很合适。
　　今夜，他没有再梦见火光和忏悔室。
　　他从心底里虔诚祈祷，现在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但他不知道，也正是今天这次成功的逃脱，造成了日后的分离。
　　男人的现身，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考察。如果对考察结果不满，他就会被放弃。
　　可偏偏，男人对考察结果非常满意。
　　虽然是只流落在外的野狗，但捡回去养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余温未褪的美梦里。
　　梦里，男孩的眼睛能看见了，男孩妈妈的身体也好了。
　　大家都很幸福。
　　非常非常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歌曲系《Silent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