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61)
薛恕在他跟前单膝跪下,抬眸看他。
殷承玉将右脚抬起,搁在他膝盖上:“替孤脱了鞋袜。”
他的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垂眸看过来时,眼里带了些旁的意味。像春日里绽放的富贵花,专会招蜂引蝶。
薛恕心口猛然蹦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什么,目光霎时热烈起来。
他一手扶住殷承玉的小腿,另一手替他将鞋袜脱了。随着白袜褪下来的,还有一枚翠绿的吉祥扣。
吉祥扣的红绳散开,跌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薛恕紧紧盯着,觉得那吉祥扣是落在了他心尖尖上。
砸得他又疼又痒,目眩神迷。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扣住了掌心底下一截精致的踝骨:“殿下……”
薛恕眼里烧起了一簇火,声音被烈火烤得干哑,明明表情和动作都隐忍克制,偏偏身体诚实得很。
殷承玉居高临下看他,一览无遗。他缓缓笑起来,像是诱捕到了猎物的猎人,眼里闪着快意的光芒。
他倾身上前,捏住薛恕的下巴,手指缓慢摩挲两下,方才开口:“这绳子太滑,系不牢,你给孤系紧些。”
这红绳是殷承玉自己穿的。
他所用的一应配饰,都有郑多宝安排。眼下忽然多出个吉祥扣,他若指明要佩戴,依着郑多宝的性子,总要询问几句。而他又不愿意赘言解释,便索性找郑多宝要了根红绳,自己将吉祥扣串上了。
颈间和手腕都易被人窥见,唯有脚腕上隐蔽些。
只是没想到这红绳不牢,竟然散了。
散了倒也有散了的好处。
殷承玉曲起腿,脚尖碰了碰他:“回神,发什么愣呢?”
薛恕呼吸乱了一瞬,陡然抓住他的脚踝,额头都迸起来青筋来。
良久,他方才松开手,垂首捡起掉落在地的吉祥扣。
吉祥扣中央的小孔被一根红绳穿过,浓郁的绿配上一抹鲜艳的红,艳丽的配色冲击着薛恕的眼睛。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捏住红绳两端,绕过殷承玉的脚踝。
瓷白的皮肤做底,浓烈的艳色快要满溢出来。
殷承玉瞧他抖着手。几次都没能把红绳打上结,哼笑一声,复又收回脚放在他膝上,道:“罢了,这绳子怕是不太成。你给孤编条结实些的绳链送来罢。”
薛恕如蒙大赦,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吉祥扣收起来,哑着嗓子应是。
“替孤将鞋袜穿上。”殷承玉似笑非笑地扫过他,语气带着些许戏谑:“也就这点出息了,给绳子打个结都做不好。”
薛恕重新为他穿好鞋袜,闻言目光沉沉锁着他,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臣会做旁的。”
没想到他还敢回嘴,殷承玉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垂眸瞥着他冷哼:“你会做什么不重要,孤让你做什么才重要,懂么?”
薛恕说得含糊,殷承玉答得也含糊。
两人嘴上打着哑谜,彼此却心知肚明。
薛恕想到怀里翠色欲滴的吉祥扣,舔了舔干燥的唇,没有再反驳。
至于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
殷承玉也不在意,收回脚踩在地上,睨他一眼:“你这般模样,也不便去用膳。允你多待一刻再自行离开。”
薛恕站起身来,目光追随着他,在他将要出门时,忽然开口道:“殿下,臣的生辰还有三日。”
殷承玉自门外回首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孤记着呢,忘不了。”
……
等殷承玉用过晚膳,再回里间时,薛恕已经不见人影。
他在案前坐下,回想起三刻钟之前,却是无心处理正事,索性铺开宣纸,提笔泼墨。
这一次,画上还是薛恕。
仍是绯红蟒袍,但面容青涩许多。
殷承玉长久凝视着画中人,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勾了微不可查的弧度。
“如此,倒也不错。”
上一世他与薛恕纠缠太深,芥蒂也太深。
他们相遇的时机太差,他被打落深渊,只能紧紧抓住薛恕的手才能爬出来,那双手曾予他生机希望,却也曾将他的尊严与骄傲尽数剥下。
恨过,厌过,也依靠过。
他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只有这双手从始至终未曾松开,为他扫平了无数障碍。
经年过去,两世生死相隔。
鲜明的记忆缓缓褪了色,爱恨也不复浓烈。如今再想来,只余浅浅淡淡的怅惘。
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薛恕有错,他亦有错。
他们都太过骄傲和固执,彼此试探,却谁也不愿先低下头。以为低了头,就是认了输。
可实际上,赌桌之上,胜者只有庄家。
他与薛恕,都是赌徒,一败涂地。
殷承玉静静看了那幅画良久。
之后方才将其卷起,唤了赵霖进来:“你亲自去一趟济宁鱼台县,去查一查隆丰十四年的大疫里,一个叫薛红缨的女子的去向。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左右,曾给当地的富户做妾……”
他回忆着薛恕简单提起的关于薛红缨的信息,尽量没有遗漏的告知赵霖:“若是人活着最好,寻到人后先暗中护着,尽快来报于孤。若是人不在了,至少也要寻到尸骨。”
赵霖没有多问缘由,只拱手应是,
殷承玉又嘱咐了一句“秘密行事莫要走漏消息之后”,方才让赵霖退下。
等人出去了,他将那张尚还有些粗糙的画卷铺展开来,重新提笔,细致描绘。
上一世时,薛恕也曾替他找回虞家唯一血脉;这一世他投桃报李,不论生死,都会替他将唯一的亲人寻到。
殷承玉再搁下笔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鎏金博山炉烟雾缭绕,模糊了画卷之上的少年。
少年衣红袍,配银刀。眉目锋锐,意气风发。
殷承玉端详良久,方才落笔提字:“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与归时说。到得却相逢,恰经年离别。”顿了顿,又写:“莫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
画成,殷承玉落了印,方才唤了郑多宝来,让他拿去装裱。
“装裱完再送回来,仔细些,别叫旁人瞧见了。”
郑多宝”诶“了一声,也没敢打开看,抱着画卷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殿下踩我。
PS:“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与归时说。到得却相逢,恰经年离别。”,“辜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出自张元千《石州慢》
第44章
薛恕回了西厂之后,便叫人寻了红绳来。
他从未打过络子,自然不懂。但又不想问旁人,便寻了几个络子拆开细致研究,试着自己编。编坏了数条红绳之后,方才成功了一条。
他并未编织太过复杂的花样,两条细细红绳交织编成略粗的绳链,绳结处特意做成了活结,方便取戴。
鲜艳的红绳中央,缀着一枚大小正好的通透的碧玉吉祥扣。
薛恕坐在灯下,略有些粗糙的指腹用力摩挲过吉祥扣表面,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像殿下的皮肤,只是稍微用了些力,便会留下微微的红色指痕,点缀在细瓷一般白腻的肌肤上,像欲色流淌而过。
把玩了好一会儿,薛恕才寻出个织锦小袋将吉祥扣收了起来。
今晚火气太盛,他并未去浴房,而是自井中打了冰凉的井水,从头浇下。
凉水暂时压下了滚烫情思,却浇不灭心口烧着的火。
等熄了灯躺上床时,薛恕摸到藏在胸口处的锦绣小袋,再摸摸颈间玉戒,连冰凉的水汽也蒸腾起热意。
一夜辗转,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只是梦里依旧不得安生。
殷承玉面朝下趴伏在贵妃榻上,整个人安静得过分,紫袍贴着身体曲线垂落,满室春色流淌。
薛恕侧身坐在他身后,织金绣银的衣摆与他的重叠一处,几乎分不出你我。
屋子里灯火跳动,将两人的影拉得极长。
沉默在灯火阴影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