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156)
每靠近主殿一步,隆丰帝心中的悔意就多一分。
在踏过门槛之前,他驻足良久,深深叹息一声,对身边的高贤吩咐道:“朕看过之后,叫人好好收敛贵妃的尸身。她走得凄凉,死后总要有些体面。”
高贤自然应是,亲自将外间的凳子擦干净,请隆丰帝坐下后方道:“臣先进去为娘娘整理遗容,免得惊着了陛下。”
隆丰帝微微颔首,坐下等候。
没等多久,就见高贤从里间出来了,脸色也有些欲言又止。
隆丰帝见状拧眉:“怎么了?”
高贤为难道:“陛下还是莫要进去了。”
这没头没尾的劝说,隆丰帝自然是不会听的,他眉头拧得愈紧,人已经起身往里走了:“有什么场面朕看不得的?”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里间,只是还未走近,就先被满地凌乱的纸张所惊。
他眼睛往地下一看,便有伺候的内侍会意,要将纸张捡起呈上。只是还未送到隆丰帝手中,就被高贤截下了:“上头都是些污言秽语,莫要污了陛下眼睛。”
可他越是遮遮掩掩,隆丰帝越要看。
他将纸张夺过来,却见那纸张上抄写哪里是经文,分明全是用朱砂所写的诅咒之语!上头竟还大逆不道地写了他的名讳!
“这是什么东西?!”隆丰帝素来忌讳此类事情。脸色瞬间变了。
高贤命人将满地的纸张拾起来,小心道:“这些都是贵妃生前写的……”眼见隆丰帝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神色也迟疑起来,似乎还有未尽之语。
“还有什么?!说!”隆丰帝气得手都在抖。
高贤这才硬着头皮道:“方才臣让人略检查了贵妃娘娘的遗体,若是没错,娘娘是在千秋宴当日自缢的,而且自缢之时穿得乃是红衣……似是、似是在行巫蛊之术。”
隆丰帝闻言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猛然转向内间停放的尸体,果然看见了鲜红的绣鞋以及一片红色裙角。
“巫蛊之术?”隆丰帝表情由震惊转为惊怒:“万寿之日自缢,她这是在咒朕!”
进来之前的怜惜与悔意统统化作了怒火,此时他看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就犹如看见了此生之仇。
拂袖出了门,隆丰帝还未平复惊怒的情绪,颤着声道:“快!让人将遗体烧了,连着那些脏东西全都烧了!再请紫垣真人来做法事驱邪!”
隆丰帝片刻都不想再在此地待,大步出门上了御撵,急匆匆摆驾回了乾清宫。
回去之后犹嫌晦气,又将去长春宫时所穿的一应衣物全都烧了,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
乾清宫的动静太大,偏殿的殷慈光循声而来,手中还端着刚煎好的汤药:“父皇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诧异,对长春宫之事懵然不知。
隆丰帝瞧着他,难免又想起了长春宫的事来。
就在刚才,他念着昔日的情分,还想恢复文觅儿的贵妃尊荣,让她走得体面些。结果那个女人竟在他寿诞之日咒他!反而是这个从前他多有忽略的大儿子,明明被文觅儿害死了母亲,却对他的处置没有半点怨言,至今还在尽心尽力地侍疾。
心中涌出些许悔意,隆丰帝不欲多提长春宫的事,只慈和道:“方才下头人来报,文废妃自缢了。朕想着她到底害死了你母妃,品行不端心思恶毒,已让人将她的遗体烧毁,也算是为容妃出口气。”
殷慈光诧异抬眸:“父皇……”
隆丰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愈发慈蔼:“你是个孝顺孩子,朕都看在眼里。”
殷慈光垂下眼,将汤药奉到他面前:“太医改良过的新药方,说这汤药调理身体成效更好,父皇趁热喝吧。”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那诅咒当真应验,自长春宫回来的当晚,隆丰帝便做起了噩梦。
他躺在床上,意识极为清醒,四肢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力,动弹不得!
浑浑噩噩间煎熬了半夜,直到天亮时隆丰帝才摆脱了“鬼压床”,匆匆洗漱更衣后,召了紫垣真人来。
紫垣真人昨日才去了长春宫做法事驱除邪祟,自然也知道文贵妃在寿诞之日以死诅咒皇帝的事。
他神神叨叨掐着指尖在乾清宫里转了一圈,正想着编套怎样的说辞才能万无一失时,却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他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还好端端的皇帝已经直挺挺就躺在了地上!
隆丰帝倒下得太突然,殿中伺候的内侍们顿时大惊,纷纷扑了上去,扶人的扶人,传太医的传太医。
紫垣真人大步出来,掐着指尖神色凝重道:“竟这么快就应验了!”
其他人此时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手忙脚乱将人抬到了龙床上去。
等太医匆匆赶来,又是施针又灌药之后,折腾了一个时辰,隆丰帝才恢复意识睁开了眼。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尝试了几次之后,才艰难拼凑出一句话:“朕……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口齿不清的发音,隆丰帝眼中已有惊色。恐惧让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但紧接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也动不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惧,挣扎许久才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太医的手,目眦欲裂地看着对方。
被抓住的太医见他情绪激动,连忙道:“陛下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又没休息好,才有轻微中风之兆。辅以针灸汤药调养,尚可恢复许多,切莫再情绪大起大落!”
听闻可以恢复,隆丰帝这才不那么激动了,只又艰难地开了口:“治、好!”
太医战战兢兢地领命,连忙让人将煎好的汤药端上来。
汤药是殷慈光亲自端来服侍他喝下。
见隆丰帝喝了药后情绪平复下来,太医们便到外间去商议后头的治疗方案。内间便只留下了高贤等心腹,以及紫垣真人。
隆丰帝阴沉着脸看向紫垣真人。
紫垣真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隆丰帝恨恨咬牙,心里骂了一句贱人,艰涩道:“真人……法事……驱邪!”
他说得简略,紫垣真人却是听明白了,颔首道:“陛下且放心,贫道回去后便开坛做法。”
皇帝中风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几位皇子还有朝中重臣纷纷前来探望。
隆丰帝调养了四五日,已经能起身,只是中风是不可逆转的,如今他虽然还能动,但面部却无法再做表情,说话也还有些口齿不清。身体更是远远没有从前灵活,双手连拿东西都还有些困难。
太医日日施针喂药,却也无能为力。
隆丰帝心里窝火,却唯恐太过激动反而使病情更为严重,又硬生生忍耐下去。
瞧见太子领着三皇子以及几个老臣过来时,他面色扭曲一阵,却知道此事无论如何是压不住的。
他故意召来殷慈光和薛恕,伺候在自己侧。
而太子、三皇子还有几个朝臣却站在榻前。虽看上去平和,实则两边泾渭分明。
隆丰帝斟酌着言辞缓慢道:“太医说朕这病得静养,不能再操劳烦心。日后朝中诸事便交给太子,由太子监国。”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殷承玉,见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能将这几日思虑妥当的布置一点点道出来:“但朕也心疼太子,担子太重也不能叫太子一人挑着。便让安王与薛恕替太子分担一二。朝中诸事由安王协理,太子定夺。最终再交由薛恕呈报于朕。”
他打算得好,将太子与安王架起来,让这兄弟二人去争,再有一个两边都不沾的薛恕从中监督。
如此即便让太子监国,大权仍握在他手中。
众人都能瞧得出这决定不太妥,但谁敢质疑皇帝的决定呢?于是众人只能领旨谢恩。
唯有从始至终未被提及的殷承璟攥紧了拳,眸色阴郁。
从乾清宫出来,殷承玉与殷慈光在宫门前分别,殷慈光朝他拱了拱手,似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