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gl)(15)
徐舞鱼下定了决心:“我明白了,父亲。我等下与邵景他爹说说,让他寻个可靠的媒人去说道。”
徐府在为徐邵景和卫初宴的事情,而此时的卫初宴,则还在为籍田礼而头疼。
按照规矩,籍田的第一耕是帝王的,若是那年不行籍田礼还好,到了月份,籍田令领着人春耕便好了,但是如果要行籍田礼,便一定不能先行耕种。
可是今年太晚了,若是不春耕吧,恐怕要白瞎了这百亩的良田,若是春耕吧,一旦帝王想起了籍田礼,卫初宴便是大罪。
实在是无法坐以待毙,卫初宴想办法托了太卜令外室的关系请太卜令帮忙,这位大人平素没有什么弱点,只是爱极这外室,卫初宴打通了外室的关系,枕头风一吹,事情便成了。
于是,这年的三月十四,太卜令上书请求皇帝行籍田礼,赵寂一听便皱眉:“籍田不是行在正月吗?如今已三月中旬,恐怕春耕都已开始了,怎的这么晚才上报?”
没了太后监朝,帝王身上的枷锁又去了一条,但也意味着她的依仗少了。早先的时候,有恃功而骄的臣子私下里使了绊子,想要看初初亲征的帝王的笑话,然而赵寂处理的滴水不漏,反而借着这个将了臣子一军,手段之雷霆,比之太后犹有过之。如今敢在明面上与皇帝对着干的人便少了,虽然暗地里仍然盘根错节,但是赵寂的确已开始显露出她身为齐帝的威严来,平日里上朝理政时,不发言还好,一开口,被点到的臣子都有些心颤。
太卜令暗暗叫苦,面上则恭敬道:“陛下,天时多变,一年不同于一年。今年的吉时较晚,一直到了本月十八才是行吉礼的好日子,且今年开春晚,融雪慢,这时春耕正好。”
这就是说,并未耽搁春耕了。
赵寂端坐在王位上,看着太仓令,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几月之前,似乎太卜便递上过籍田礼的相关奏章,上边是说,二月初宜行礼。彼时太后未仙逝,赵寂是点了头的,可真的到了二月的时候,国丧开始了,她忙着料理母后的后事,这一类的“小事”,自然是有多远踢多远的。
也难为这太卜令了,不敢说先前的时辰已由帝王点过头,也不敢再提起先太后,硬生生找了个理由出来。
即是这样,那便不追究了。
赵寂收回目光,太卜令感觉到此前一直压在身上的大山移开,不由松了口气,这时赵寂道:“既然已到了三月,今年的籍田礼便也免了吧。让他们该耕种便耕种了,莫误了良时。”
儿时经历过大旱,赵寂深知粮食的重要性,方才因太卜的话而不喜,便是觉得耽误了农时,太卜既然敢保证春耕时辰未过,赵寂便放过他。只是也没有心思再去行吉礼了,籍田礼不是件小事,又要出宫的,也许来回要折腾几日,她才刚刚送了母后入陵,私下里又与卫初宴发生了不愉快,这时并不想出宫。
太史公却在此时出声了:“陛下,籍田礼已免了一年,今年再免,实在不妥。况且您自即位以后,还未行过此吉礼,如今既然还有吉时,不若还是再考虑一番。陛下天佑,若行籍田礼,使诚意上达神明,我大齐便能风调雨顺。”
因为太史公的话,赵寂认真了一些。
太史公年五十,资历老,曾经教导过身为皇女的赵寂,从始至终都是赵寂派,对于他的话,赵寂是愿意听的。
她沉思了一番,点头应了:“既然这样,便让他们准备好。太卜,是本月十八吗?”
太卜令连忙称是。
“可。”
赵寂淡淡道了句,想到籍田礼的象征意义以及对巩固她地位的好处,又问道:“对了,主管籍田礼的籍田令呢?让他来详细述说。”
“回陛下,籍田令应当在广场候着。”高沐恩在身后悄悄说了句,而后差人去请了。
严格来说,籍田令是没有进入内殿的资格的。每次上朝,都是和小官们站在广场上,莫说瞻仰帝王天颜了,即便是帝王的声音也听不到。
一层层的传递之后,过来的只有传话太监的声音而已。
这一次也是这样,卫初宴本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都是过来站够了时辰便回官署,却忽然有太监匆匆跑过来,问了几个人后,径直往她这边跑来:“您是籍田令吧?”
卫初宴点点头,太监长舒一口气:“那便对了。陛下传您去细说籍田礼的事情,您可能答上?”
答不答得上,都是要去的。
卫初宴再次点头,清隽的脸蛋沐浴在朝阳中,显出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美来。她穿了一身官袍,衣料柔顺地贴合在窈窕有致的身体上,身形纤弱高挑,唇色粉嫩、肤色极白,眉眼则最为温柔,站在人群中,极其的打眼。
否则太监也不会忽然生出好心,还叮嘱了她几句。
但是那些叮嘱在卫初宴入了大殿以后便离她而去了,在见到那位神秘的新帝时,她的瞳孔忽然紧缩!
赵、赵姑娘?
卫初宴心中的某一块地方轰然倒塌,脑中嗡鸣起来。
第21章 罪人
“我不喜欢你。”
她是陛下啊……谁敢奢求陛下的喜欢。
“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
还真是……无畏。
“我日后,会妻妾成群。”
帝王后宫三千,一个“妻妾成群”其实还说轻了!
“我母亲去世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议事大殿内,朝臣整齐伫立,卫初宴站在群臣之间空出来的那个地方,怔怔看着王座上的那名年轻女子。和以前任何一次的见面都不一样,赵姑娘——不,应该说是陛下了——她穿着帝王冕服,一身黑,袍子上凤凰展翅高飞,紫色的冕冠,不同于祭祀时的隆重,是有些轻便简易的款式,将她的长发束起,使她整个人显得严肃整洁,高高在上。
就连表情也是冷凝的,是多出私下数倍的冷漠。
这才是真正的她。
那么一瞬间,卫初宴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
直视天颜是重罪,卫初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皇帝的,然而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并未出言呵斥,朝臣也就没有发现异常。
而高沐恩也是进退两难。
不是说卫初宴入仕之后是坐了太仓令吗,怎么如今竟成了籍田令?她还抬头了,那便是看到了陛下,陛下先前刻意隐瞒身份,到现在,也被揭穿了。
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低垂着头,拿余光小心注意着帝王的反应,帝王却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垂眸看了卫初宴许久,久到卫初宴低了头、行了礼,她才将目光移开,扫视着朝臣,听卫初宴说籍田礼的事情。
表面的平静却不代表完全的平静,只有赵寂自己知道,在那层层叠叠的冕服之下,她的手握的有多么的紧!
怎么是卫初宴?
赵寂没有准备。
先前虽然已知道卫初宴踏入了官场,但是赵寂并未想过表明身份,至少这几年她不想。卫初宴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她也不担心这人来觐见她,因此也从未想过会这么早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
卫初宴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她会感到害怕吗?还是会感到愤怒?抑或是伤心?
一言不发地端坐着,群臣眼中的帝王正在聆听卫初宴的话,一如她从前对其他臣子所做的那样,然而赵寂实际上一句话都没有听明白,即使卫初宴的声音如奔流的山泉水一般的清澈润和,也无法抚平她心头的烦躁。
受刑一般“听”卫初宴说完,赵寂立刻道:“不错,便照这样办吧。你——”顿了顿,赵寂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神情:“你叫什么名字?”
卫初宴一瞬间想要抬头,看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帝王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肺,然而她没有,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疲累,她拱手再行一礼,仿佛她们真的是初次见面一般,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下官卫初宴。”
卫初宴。
但是就彼此身份而言,这也的确是她们的初见。
是身为皇帝的赵寂和身为臣子的卫初宴的第一次的见面。
和以前一样的声音,只是声音里不再有笑意了。赵寂闭了闭眼睛:“你先退下罢,卫卿。籍田礼重要,回去以后,莫要松懈。”
卫初宴跪谢,之后退了出去。
因为陛下让她回去,出了大殿,卫初宴也不必再回到广场上去,而是直接被太监领着往宫外去。齐朝已绵延百年,这座倾注了几代帝王心血的宫殿愈发的雄伟壮阔,一眼看去,是红的砖白的墙,是斜飞的檐角,是绵延的宫殿群。
这里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她在这里长大,日后也会一直居住在这里,难怪她看起来那么冷漠,谁敢说帝王有情?她竟然还曾经奢求过陛下的感情。
真是罪人!
卫初宴恍恍惚惚的,一路走过去,从宫城一直走到宫外,从寂静威严走入热闹平实,被人间烟火气一冲,先前因为看到帝王的那一眼而受到的冲击渐渐地淡了,转而是一种骄傲与失落混杂的情绪。
骄傲是因为原来她曾与陛下那么近的接触过。失落是因为,她再难触碰她喜欢的这个女子了。
不,莫说是触碰,即便是想一想也不行的!
那是陛下啊,怪不得陛下说她没有资格,她当然没有资格。
其实先前已经放下了许多,这一次算是彻底的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惊讶、恐惧、骄傲、失落……种种情绪滑落过后,卫初宴彻底掐断了对赵寂的最后一点念头。
她感到有点饿,坐在街边吃了一碗面,而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路过另一个小摊时,纵然已饱了,却还是驻足看了那冒着热气的蒸笼半晌,而后在摊主奇怪的眼神中,买了一份糖糕,打开咬了一口,往一边走去。
路过那间她和赵寂初遇的茶楼的时候,好像有雨落在了那方小小的糕点上,雨滴很小,一下子隐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