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哄抢小鱼干(44)
……
唐硕走敦宜殿书房的时候虽然依旧表现得很淡定,但那突然闪烁一下的目光,显然是没有想到耿白安也会在这里。
“老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丞相不必多礼。”书永和说道,挥了挥手让林松命人多拿一张小案台和座垫过来:“丞相请坐。”
“多谢皇上。”唐硕拱了拱手,坐到了下位上。
唐硕坐下之后,看了一眼书永和身边的耿白安,欲言又止。书永和分明知晓他的意思,却没有让耿白安走的打算,他知道唐硕此人不仅仅是直言上谏的典范,还从来都不把崇国的皇后放在眼里。在唐硕的认知里,皇后上朝不过就是为了给崇国百姓看看,告诉她们女人也同样受重视,所以才给了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当然,这么想的绝对不止唐硕一人,甚至是绝大多数。
这一点只要结合了从前崇国历史,书永和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历代的皇后之中,真的能在朝堂上起作用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耿白安与她们的不同,书永和这个和她一起穿越过来的人最清楚。她脑子里的东西只要往外搬一些,足以秒杀这个时代许多的朝臣。
唐硕不开口,书永和也不说话,耿白安看着他们这样觉得心累,直接开口道:“丞相有什么话直说便可,这朝堂后宫,应该没有本宫不能听的吧?”
唐硕不愿,奈何耿白安说的实在在理,他根本无从反驳。
“那老臣便说了。”
书永和顿时感到今天的谈话不会那么简单,微微挺直了背:“嗯。”
“老臣素来直言,此次便也不拐弯抹角。”唐硕自己似乎也有些紧张,不由得将林松递过来的暖手炉抱得紧了一些:“在太上皇驾崩、先皇继位没多久之后,崇国上下便要实行一项改革,皇上可知此事?”
书永和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点了点头:“那时朕尚未出世,后来这件事虽是被严禁重提,但也是听几位皇兄悄悄说过。说是要将科考主要的诗词文章的比重减少,另外增加其他的科目,如术数之类,结果遭到无数的反对,甚至最后……如果朕没记错,不仅是父皇,丞相也是这项改革的推动者之一。”
“正是。”唐硕突然低头,似有无限感慨,再次抬头之后眼神里多了许多以为不明的东西,更多了一份沧桑:“皇上,不知您对这项改革有何看法?”
书永和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就他自己来说还是同意的。不仅是因为他们原先生活的那个年代就是多方位发展,学校里的学科众多,除了文理科分班后有侧重点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要学。并不是说大家都能学得好,学完都能成为一方面的专家,而是知道的多了,眼界就开阔了。
这一点对在网络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还没有那么明显,但是一旦在这个时代推广起来,怕是会有不得了的改变。
“朕觉得并无不可。至少那样培养起来的人才,会比目前朝堂上大部分人优秀得多。”
唐硕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又如何认为?”
“自然是好。”耿白安倒是有些明白唐硕的意图,便诚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现在科考制度下的学子们会写诗会作文,看起来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进入朝堂之后呢?天灾来了,他们说要解决,可要怎么解决?他们除了让朝廷拨款赈灾,其他就不知道了。水患怎么治?蝗灾怎么防?大旱怎么救?本宫想,朝中没几个人能说出解决的一二三四。”
唐硕闻言一愣,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他确实是书永和认知中那个不觉得女人能比男人强的人,但对于耿白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她不简单了。从唐笑寒传信回来的时候已经发觉,能让整个后宫气氛完全不一样、让唐笑寒有力都没处使的皇后已经有别于崇国历代皇后了。
再加上朝堂上偶尔惊人的发言,已经让唐硕十分注意。因为耿白安是耿毅的女儿,而自己跟耿毅又是几十年的对头,多少对耿白安有些忌惮。虽然他在朝中的地位不是那么好动摇的,但以耿白安的身为真要对付他,也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
他真的没想到,如今的帝后也并不是拘泥于旧例之人。他们说出这样的话之时,不仅头头是道,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想起当年自己与先皇在书房商量改革之事的时候,甚至激动得大拍案台,惹得门派等候的太监以为有刺客,带着大队侍卫冲了进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可这次好像真的……看走了眼。
“那时的老臣才三十四,刚被任命为丞相,还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改革科考……先皇也是个有抱负的,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能有如此想法。所以先皇只是将臣找来说了一说,臣立马就集结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坚定地站在先皇这一边。”唐硕缓缓讲述着当年的事情,那缓慢的语速,大约是因为在说的时候还一边回忆那时的情景。
“老臣是以功劳爬到丞相的位置,这张嘴的得罪了不少人,地位虽高但在朝中除了几位好友,便没有可以相助之人。先皇也才刚刚登基,朝中支持其他皇子的党派还未拔除,也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我们偏偏选了那样的时候来进行改革。”唐硕说着,有了一丝哽咽:“结果就是整个大崇国的学子被人有意煽动,不止游行示威,甚至万人血书请求撤销改革科考。”
“可我们不为所动,还是坚持推行了新的政策。结果那些人又故意在实行新政的书院暗中搞破坏,导致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甚至还多了几条人命。于是不止是学子们,连百姓都开始反对改革。就在那时,先皇退缩了,而跟着我们推行改革的朝臣们,不是被愤怒的学子乱棍打死,就是被先皇当做平乱的牺牲品斩首。就连臣十几岁的幼子也被恨上,身首异处。”
“那么多推行改革之人,最终只剩下先皇与臣。”说着说着,唐硕更是嘲讽地一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皇能忍受趁这么多年多次在朝堂之上下他面子,其中不乏有他对臣的愧疚。”
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书永和与耿白安面面相觑,分别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震惊。他们都粗略地知道有过这么一件事,却不知道曾经是这么地惊天动地,难怪后来先皇下令不得再提此事。原先的书永和是偶尔听当时也还年幼的皇兄们提起,而原主耿白安是听耿毅说过。
那时候的耿毅还不在现在的位置,崇国第一大将军是耿毅的父亲,也就是耿白安的爷爷。那时父子俩都参加了平乱和对学子们的镇压,所以回忆往事的时候也总会提那么一两句。
书永和与耿白安心中顿时充满了担忧——改革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改革的方向要正确,也得看好时机,最重要的是己方还必须足够强大。当年推行的改革会失败,不是因为方向不正确,而是因为己方势力不够且时机不对。
可现在……
“丞相可是要重新推行科考改革?”书永和想起耿白安之前跟他说的事,突然眼前一亮——现在不就是个大好时机么?
唐硕摇了摇头:“若是皇上有心,臣自然希望终有一日能看到改革实行,可如今皇上根基未深,还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即便老臣一心助您,那边还有耿毅将军的支持,也难免出现不同的声音。学子寒窗苦读多年、一腔热血,却也是最自私最容易被煽动的。只要给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私心隐藏,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他们什么都做不出来。”
耿白安接话道:“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人数众多,觉得只要混进人群之中,就能以‘法不责众’的借口逃脱他们实际上所犯下的罪行。”
“皇后娘娘说得在理。”
书房中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唐硕原本就不看好书永和,这次进宫来也只是想要明确一下他的意思。在唐硕的认知里,书永和大约和他那怕事的父皇一样,一听到自己说的,肯定会立刻拒绝,并且找借口让自己不再提这件事。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早就藏着这样的心思,这让唐硕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书永和突然凑到耿白安的耳边说了两句话,耿白安听完之后觉得可行。
“丞相,若是本宫说,现在可以立刻推行改革,您可相信?”
唐硕一怔,随后不相信地一笑:“皇后娘娘就别开老臣玩笑了,推行改革说着容易,但您可知其中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我大崇国泰民安,想要靠着科考一步登天的学子何其多?娘娘回想那日回京时遇到的那对婆媳。学子求学,并不是只有一人,而是背负着整个家庭的期望。他们学了那么多年的诗词作文,科考却突然考一些他们不会的,这足以激起所有人愤怒。”
“单是科考改革自然不行,还得改革学制。”
“我们当时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那些学院最终……”
“那是你们将目标设立得太过明显了。”耿白安反驳道:“天子亲自下令建立新学,新学中学的东西与其他学院完全不同,而这边又同时推行了科考改革。不就是明摆了告诉他们,‘你们学了这些都没用,只有能进入新学才有希望’么?那么年纪小的学子倒是可以重新来过,那已经二三十岁的学子呢?这又如何不叫人绝望?”
耿白安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像你已经辛辛苦苦十几年读到高三,马上要高考的时候,突然告诉你高考不是这些,而是考种田、杂技之类的,不出现暴乱才怪呢!
趁着唐硕反思之际,耿白安乘胜追击:“丞相可听过女子书院?”
“听说过,只不过都是公主和达官贵人家的子女才会去。”唐硕顿了顿,突然明白了耿白安的意思,神色一凛:“皇后娘娘说笑了。”
“本宫可没有说笑。”耿白安见他这瞧不起女人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不满,但为了更加和平地改革,她又不得不得到唐硕的支持,只好耐心道:“本宫明白,大崇国一向以男子为尊,不仅仅是男子看不起女人,就连相当一部的女人也看不起自己。”
“可丞相是否想过,女人真的什么都不会么?”耿白安越说,火气就越大:“你们剥夺了女人学习的权利,让她们在家相夫教子,可你们真正明白过女人么?没让她们学,又如何知道她们学不来?崇国绵延至今,有多少才女现世,不说别人,就说本宫。本宫空有一身才学,整个崇国都流传着本宫的才名,每个男子说到本宫,也会赞一句‘才女’。可现实呢?又有谁是真正从心中尊重本宫呢?!”
耿白安一拍案台,愤怒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样子有些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