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罗网(60)
感冒的人鼻子呼吸不畅,睡觉时堵得难受,很容易被憋醒,简令睁开眼,头很晕,感觉眼前的物体都跟着晃悠,手背在眼睛里使劲揉了揉才勉强看清楚一些,意识清醒过来,立马惊觉床上好像少了个人。
慕慕去哪儿了?
简令一愣,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询问似的喊了一声:“慕慕?”
可惜她声音太小,卧室门又关着,罗一慕在厨房里做饭,根本听不到卧室里的动静。
简令捂着胸口,皱紧眉头咳了咳,清清喉咙,再次喊道:“慕慕!”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大一些,但有门板的阻隔,仍然无济于事。
简令以为罗一慕把她哄睡着以后自己就跑了,心里难过陡增,她身上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鼻子堵得通不了气,喉咙也又干又疼,甚至连每一下呼吸都扯着胸口疼痛难忍,人比平时脆弱多了,也比平时爱胡思乱想,压在心底里的那些委屈和上心不停地往外冒,一下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母亲不要自己,父亲也爱母亲远胜过爱自己,终于遇上了自己喜欢得不得了,她恰好也喜欢自己的慕慕,现在还不在,想着想着,眼眶一红,很快又蓄满了泪水。
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之际,只听咔哒一声,卧室门被从外面拧开,罗一慕推门而入。
简令泪眼婆娑的,隔着睫毛上挂的水帘子模模糊糊看到了罗一慕熟悉的人影,先是一愣,而后眼睛瞬时间充满了神采,眼里也因为这个激动而滚落下来,她用手背胡乱一擦,咧着嘴冲罗一慕笑,“慕慕,原来你没走啊。”
“我?走上哪儿去?”罗一慕被简令问得诧异,看到简令眼圈红红的,刚才还一个人悄悄抹眼泪了,以为她是做噩梦吓醒的,赶紧把托盘放下,给她裹上棉被,“又做噩梦了么?没事,梦都是反的,别怕。”
“没有。”简令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以为你走了,就……就没忍住……”
罗一慕听了,轻轻地噗嗤一声,抚摸她柔软的头发,“说了要留下来陪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知是因为简令病中的关系,还是因为她此刻太过柔顺的表象给了罗一慕错觉,总觉得这人好像连头发都生病了一样,比平常的手感柔软了很多,就像为成年的小动物身上的绒毛,摸得罗一慕舍不得放手。
罗一慕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简令被她摸舒服了,也主动把脑袋往她手心里拱。
罗一慕仿佛又看到简令无形的尾巴翘在半空中高兴地摇起来了。
她移开手,默默想,果然是错觉。
“吃饭吧。”罗一慕说。
简令摇头,“我不饿。”
她只觉得舌苔苦得发麻,什么味儿都尝不到,胸口也一阵一阵的疼,吞口水都像用玻璃碴在食道里划,提起吃饭,她心里有些惧意。
简令是最怕疼的一个人,眼下又有人宠着、呵护着,更肆无忌惮,坚定地摇头,“不想吃。”料定了罗一慕不忍心强迫她。
罗一慕当然不忍心强迫她,可是简令没料到,罗一慕哄人的法子更让她招架不住。
卧室里没有桌子,罗一慕才摸了简令的头发,也要去洗手,洗完手顺便拿了一张方凳过来,把托盘放到方凳上,自己端起碗坐在床边,舀了一汤匙热粥,吹得半温,送到简令嘴边,柔声哄她:“就吃一口,我熬了快一个小时,阿令乖,给点面子尝尝是什么味儿,你觉得不好吃我绝不逼你,行不行?”
“我不想吃。”简令耷拉着眉眼,肩膀也垮了,可怜地求饶,“慕慕,我喉咙痛,吃不下。”嗓子像拿木头茬子划过一般,沙哑得厉害,罗一慕听她说话都心疼。
“我喂你吃也不要么?”罗一慕诱惑她。
“用嘴喂么?”简令任性地说。
罗一慕微怔,还真没想过她会说这句话,“用嘴喂你就吃?”
“嗯!”简令满怀期待,用力地点点头,扯着了喉咙连接胸腔的那根筋,又是一阵抽痛,龇牙咧嘴的,表情格外滑稽。
“好,我喂你。”
罗一慕果真用筷子夹了一片黄瓜,衔在齿间,身子稍向前倾,送到简令嘴边。
红润的嘴唇,雪白的贝齿,翠绿的黄瓜,如同红宝石、羊脂白玉和翡翠的相互映衬,漂亮极了,简令看在眼里,胸口发热,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叼罗一慕齿间的黄瓜片,顺带连她的下唇一起含进口中吮吸,清新爽脆的口感,混着让简令陶醉不已的、独属于罗一慕的暗香,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起来,感觉到饿了,把那片黄瓜嚼了嚼咽下去,才张着嘴耍赖说:“还想吃。”
“剩下的自己吃。”罗一慕笑说,“我也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阿令难道忍心自己让我喂饱了,眼睁睁看我饿肚子?”
简令生着病,狡猾不减,眼珠子转得飞快,嘿嘿坏笑,“阿慕,那我喂你怎么样?用嘴喂。”
“你还是老实把自己的粥喝完吧。”罗一慕无奈地摇摇头,在床上架了张折叠小桌子,把粥碗放到她面前,自己也端起另一碗来喝。
罗一慕没开玩笑,她的确饿了,中午十二点吃的午饭,晚上一到网吧就发现简令病了,提心吊胆地送她去医院,后来又陪她睡觉又给她做饭,到这会儿已经九个多小时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她吃得很急,一碗粥两三口就喝完。
简令和她一桌吃饭,从来都见她吃相优雅,矜贵含蓄,还是头一次见她有了点狼吞虎咽的架势,知道她是为了照顾自己才熬到了现在,心里愧疚起来,暗骂自己怎么那么不懂事,慕慕都被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自己竟然还想折腾她,简直是个不知道心存感激的白眼狼!当下也不出什么幺蛾子,默默地端起碗来自己喝粥,不时夹两口小菜吃。
腹中有了食物打底,简令渐渐感觉到了饿,粘稠温润的香粥下肚,喉咙没有负担,反而因为温暖的滋润,比刚才还要舒服一些,清炒黄瓜滋味足又爽口,很下饭,简令喝完一碗粥,舔舔嘴唇,忍不住还想再喝一碗,刚好罗一慕的第二碗也吃完了,又去盛了两碗过来,这会儿两人都是半饱,对坐着慢慢吃,也不着急。
一碟小菜吃完,锅里的粥也见底,简令肚皮吃得浑圆,出了一身汗,鼻子也通畅了,满足地靠着床背,拍拍肚子,“真香。”
能把病号饭做得香成这样,除了一个罗一慕,恐怕也找不到别人。
罗一慕笑了笑,把床上的小桌子连同碗筷托盘一起收走,顺手洗了,又把锅台擦干净,才端了盆热水回到卧室里,给简令擦了擦身,顺便换衣服,做完这一切,自己也去洗澡。
洗去一身汗水和疲惫,顿觉神清气爽,再进卧室时,简令正半偎在床上刷手机,见她进来,赶紧掀开被子在自己身侧拍了拍,示意她进来。
罗一慕钻进去,把被角仔细地掖好,确认不会漏一点风进去,才抱着简令的肩膀,躺在床上与她闲聊。
“对不起。”简令靠着她的肩,哑声说。
罗一慕笑着问:“为什么道歉?”
“我今天,脾气坏,净折腾你了。”
简令吃了两碗热粥,身体的难受减轻多了,神色也清明起来,想起自己发烧时跟罗一慕又闹又哭又耍脾气,即使她三尺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有点绷不住,羞愧之意涌上心头,脸带薄红跟罗一慕道歉。
“我没生气。”罗一慕的笑很温柔,“所以你也不用道歉。”
“我平常……不这样的,今天不知怎么了……”
简令平常不爱哭,她以前被人欺负,打掉牙和血吞,就是不掉一滴泪,今天一个晚上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好像在罗一慕身边就特别容易脆弱。
其实是特别容易肆无忌惮。
简令从前不哭,因为哭了能给谁听?没人疼的孩子,哭了只会让那些欺负她的人看笑话、更得意起来。
现在有个全世界最好的慕慕疼着她宠着她,为她的眼泪心疼,简令是打心底里知道罗一慕绝不会笑话自己,只会为她的眼泪心疼不舍,所以才能在她怀中哭得这么肆无忌惮。
简令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又喜欢罗一慕喜欢得不得了,心里埋怨自己这是恃宠而骄,仗着罗一慕喜欢自己,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就在罗一慕面前撒娇得无法无天了,压根不为慕慕考虑一点。
比如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想不起来慕慕饿了九个多小时的肚子,仍要任性耍脾气,万一把慕慕的胃饿坏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简令万分懊悔,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慕慕为她付出这么多,她一点也不知道为慕慕考虑。
喜欢都很自私,大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甚少考虑另一半的感情。
爱却是无私的,一味地想对对方好,多多地考虑对方的委屈,开始懂得反思自己,心疼对方。
简令从前很喜欢罗一慕,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对罗一慕的感情已经由喜欢变成了爱,所以总看到自己的缺点,开始懂得为罗一慕着想。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说出那个“爱”字。
简令在罗一慕面前太自卑,总觉得以自己从前的花心,不配对罗一慕说爱。
而罗一慕又因害怕吓跑简令而怯缩,也不敢先开口。
一个自以为是情场高手,一个又是初尝情爱滋味,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靠近,越近越胆怯,都怕伤害了对方,其实说到底都不怎么懂得爱人间的相处之道。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们还能黏黏糊糊地在一起好久呢。
也许到那时候牙齿都掉光了,两个老太太手牵手在夕阳底下回忆年轻时的爱恋,也是另一番情趣。
“慕慕,我会对你好的,就像你对我那样。”简令抱着罗一慕说。
“我相信你。”
简令油嘴滑舌游戏人间,多少人骂她是“骗子”,只有一个罗一慕可以心无顾忌地大胆说“我相信你”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