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不下(5)
然后,他一个抬头看见了我。
脚步在瞬间顿住,他眉间褶皱更深,好一会儿才向我走来。
“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问我。
我眼神游移着,因为有第三人的关注,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离家出走。
“就……想来看看你。”
那戴眼镜的男人眯着眼打量我片刻,用着十分轻柔的声音问盛珉鸥我是谁。
“你现在应该在上课。”盛珉鸥置若罔闻,轻易揭穿我的谎言。
我咬了咬唇,低头不再说话。
耳边听到他似乎不耐地轻啧了声,我心里一阵难受,以为他也不欢迎我,正打算要走,又听他道:“在外面等我。”
心情乍起乍落,我知道他这是要我等他下课的意思,扬起脸不自觉露出傻气笑容,点头应下。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哪儿都不去。”
盛珉鸥越过我进入教室,那个年轻的男人还在看我。
“你是谁?和盛珉鸥什么关系?”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意,别说人类,世上绝大多数生物天生便有感应。况且他这话实在很不客气,失礼又冒犯。
我在盛珉鸥面前尚能维持“乖巧听话”的形象,在陌生人面前却很难不露出自己扎人的刺。
我沉下脸,同样毫不吝啬自己的敌意。
“关你屁事。”
只是须臾间,我和齐阳的必然因果便深深缔结上了。
小说里总喜欢用“宿命的敌手”这种设定,如果我和齐阳是小说里的人物,那一定就是作者笔下“有你没我,有我你就得死”的宿命天敌。
我记得自己在教室外等了盛珉鸥快一小时,等得脚下那块大理石地板都快被我磨得锃亮,他才随着人流姗姗出现。
“走吧,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带你去那儿待一会儿,然后让你妈来接你。”
听到他准许我进入他的领地,我满心欢喜,但一听他要让我妈来接我,我又垮下了脸。
“不能……让我在你那儿住几天吗?”
他表情不变,夹着书径自往前,毫无转圜余地地丢给我两个字。
“不能。”
我瘪瘪嘴,只觉得对我妈的撒泼耍赖,对他全没作用。这狗皮膏药碰到钢筋铁骨,威力再大也是枉然。
跟着盛珉鸥往学校外走,后脖颈没来由地一刺,我贴掌揉了揉,转身扫向身后人群。
在人头攒动的下课潮中,我一眼看到了透过人流沉默望着我,或者说盛珉鸥的年轻男人。
他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阴沉狂热,又似乎满是怨恨。
我抚着后脖颈立起的一大片鸡皮疙瘩,骂了一句“神经病”,之后不再管他,追着盛珉鸥而去。
那时随口一骂,不想一语成谶,齐阳还真是个神经病。
第5章 腥风摇曳的一面旌旗
到了盛珉鸥的租屋,他让我先坐一下。屋里信号可能不好,他只能穿过狭小的房间去阳台上给我妈打电话。
盛珉鸥的房子租在离学校两公里外的老式小区内,二十几平的面积,除了床,占地最大的就是书柜。
数量可观的书籍除了见缝插针地塞进书架中,不少还堆到了地上,被按照大小厚薄分门别类垒成几摞。
干净、整洁,还有一点……我嗅了嗅鼻子,消毒水的味道。
打量着一眼就能望尽的租屋,我在室内唯一的一张办公椅上坐下。
盛珉鸥的书桌也颇为整洁,一台不是很新的笔记本电脑,一只没有笔的笔筒,还有几本摆放规整的外文书。
我瞟了眼屋外仍在打电话的盛珉鸥,觉得无聊,随意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书,不小心将一本厚实的精装厚壳书碰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
我赶紧去拾,怕晚一秒被盛珉鸥看到了又要生气。
他生气倒是不会骂我,但恐怕下次就再也不会让我进门了。
拾起那几张照片时,我本该将它们塞回书里就好,却不小心多看了一眼。
直到现在我仍然后悔多看了那一眼。
满目黑红的血肉,苍白的残肢,扭曲的人脸。白花花的脂肪拱着血淋淋的内脏,骨头支出人体,挂着藕断丝连的皮肉,乍一看,好似尸山地狱中随腥风摇曳的一面旌旗。
照片中的血腥程度让我脊背不自觉冒出冷汗,胃都有些抽搐。
畏惧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
盛珉鸥为什么会看这些东西?课业需要吗?他学法律的,应该要查许多案例,这些照片……或许是有什么用处的?
阳台方向传来开门声,我立马将照片塞进书里,装模作样放回桌上,把有些乱的书都理成了一摞。
“你做什么?”盛珉鸥一眼看到我的动作,他走过来,伸手探向我。
盯着那不断靠近的修长手指,我心跳急促起来,忍不住屏住呼吸。他却只是越过我,去拿身后那几本放在书桌上的书。
“就,帮你理一下书桌……”我尴尬地冲他讨好一笑。
他手里拿着书,垂眼看我:“别乱动我的东西。”
我背上寒毛一竖,讷讷点头。
盛珉鸥将书塞进了最高那层的书架上,我难以够到的高度。之后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坐在床头翻看。
我反身扒着椅背问:“哥,你怎么搬出宿舍了?在外面租房多贵啊,不如搬回家住啊。”
他翻过一页纸,注意力全在书上,不紧不慢回我:“宿舍不方便,家里太远,这里很好。”
“你有钱吗?”
“嗯。”
“你哪儿来的钱啊?”
我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追根问底探他隐私的打算,可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图。
盛珉鸥抬起头,眼含讽刺:“放心,不是你妈给的。”
我爸妈过去针对他吵架,其中至关一点就是争论以后财产继承的问题。我妈总怕他抢我的家产,我的房子,我的一切,活像我们家有几个亿要继承。
两人的争吵透过薄薄墙壁传到我和盛珉鸥的耳里,盛珉鸥总是显得很淡然,我却每次比他还要紧张。现在看来,他那时云淡风轻,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句句都记在心里。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我被他挖苦惯了,脸皮也厚,见他不答,背对他撑起下巴,望着书桌靠着的那面墙发起呆。
我始终没有问他那些照片的用处,为什么会有,是不是课业需要?可能潜意识里,我自己也觉得这不是个好问题。
我放弃了窥探真相的机会,而齐阳没有。
他要比我更早的明白,盛珉鸥的欲望所在。
“欢迎光临~”
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的杂志掉到地上,我从浅眠中缓缓苏醒。
抹了把脸看向来人,等看清对方长相,我心中微有些吃惊。
方磊又来了,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的第三次惠顾。
这次他带来了一枚满钻的星月胸针,等待估价时,开始大谈那位送他礼物的女客人。
“她真是彻底迷上我了,让我有些苦恼,毕竟我也不可能同她真的谈恋爱。”他轻咬着墨镜腿,近看才发现,他眉眼上着淡淡的妆,“她那个未婚夫,好像是她爸爸看中了硬是撮合的。用她的话说,除了学历和长相一无是处,出生低微就算了,对她也很不上心,还有些……性冷淡。”说到最后三个字,他自顾“嘿嘿”一笑。
这时代还能用“出身低微”形容一个人的,想必也是位心高气傲的主,怎么就看上这么只花蝴蝶了呢。
“哥,这些都是她一个人送你的?”沈小石人乖嘴甜,见谁都是哥。
他趴在柜台上,一脸兴趣盎然盯着方磊,脸上满满八卦欲。
方磊勾唇一笑,毫不吝啬释放着自己的男性荷尔蒙。
“对,都是她送的,过两天还说要送我一辆车。你们这车收吗?”
“乖乖,这些加一起得小一百万了吧。”沈小石咋舌,“车有点难脱手,看你当多少吧。”
经过高倍镜与热导仪相辅相成的精密检测,确认碎钻都是真钻后,我又查询了两颗主钻的宝石编码。
两颗钻都在两克拉以上,净度颜色也很好,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20万。”我打断两人谈话,报了估价。
方磊已经有些适应我的报价方式,嘶了声后,让我再加一点。
“这两颗钻单卖都要十几万,整个加起来你就给20万也太抠了吧?”他同我讲价,“架子可是白金的,怎么也值得加一万吧。”
我拧眉沉思,做足样子,来回扯皮数回,加了八千。
柳悦将胸针放入保险柜,之后给方磊做了转账。
“说真的,来我店里坐坐吧,我们那儿帅哥美女一大把,要什么有什么,还没有隐形消费。”
我看柳悦被他烦的笑容都僵了,只好过去救场。
“那性价比还真蛮高的,有空一定去。”
“那说好了~”方磊戴上墨镜,帅气道了别,出门时差点与进门的三个高壮人影撞上。
他吓了一跳,惊疑注视三人,边回头边往外走去。
那三个人进到当铺,为首一人什么话也没说,另两人转身就把门关了。
天已经很凉,他们却仍然穿着T恤和汗衫,露出胳膊上夸张的纹身,一脸来者不善。
“做什么啊!咱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黑店,关什么门呀?”
沈小石要上去开门,被其中一个板寸男一把推到了墙上。
“别动,让你们动了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给柳悦使了个眼色,她意会,悄悄躲到了柜台下。
“几位怎么个说法?”我看向那个为首的大光头。
光头冲我一笑,露出颗金灿灿的牙齿,介绍说自己江湖人称“虎哥”,一直在这片混,知道我店开得不错,便来参观参观,顺便借点钱用用。作为回报,以后有事尽可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