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不下(12)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刘先生刺激颇大,除了这句已不会其它。
我看他这怂样简直心头火气,正思索该怎样让他缴械,刘先生背后忽然伸出一双苍白的手,骨节有力,手背宽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制住刘先生抓着酒瓶的手腕,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刘先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半个酒瓶便从手中掉落,人也被反扣着一只手按到了地上。
盛珉鸥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出手便神勇过人。他不顾刘先生的惨嚎,用膝盖顶住对方脊骨,随后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了头。
“刘先生,现在你要处理的诉讼案可能又多了一桩。”盛珉鸥覆到他耳边,语气轻柔。
刘先生早就被吓得涕泪横流,止不住地抽噎:“对……对不起……我不是……”
重复过许多遍的“我不是故意的”几个字,盛珉鸥懒得去听,甚至没给刘先生说完的机会,便将他的脑袋一把扣到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刘先生的脑袋与地面发生亲密接触时产生的沉闷声响,那就像被棒槌砸破的鼓面发出的声音,接着周遭便安静了,刘先生彻底晕死了过去。
“陆先生,您怎么样?您流了好多血啊!”前台忙去捡掉落的手机,“我这就叫救护车!”
我一把按住她:“这点伤哪里用叫救护车,我自己涂点药就好。”
掀开袖子看了眼,伤口倒是不大,就是有点深,而且不知道有没有玻璃碎屑残留,自己涂药是开玩笑的,等会儿我还得去趟医院。
“这怎么行啊?”前台眼睛都红了,急道,“万一伤到这个筋那个血管的,影响你以后手部功能怎么办?它还在不停流血,一定是伤到血管了!我马上叫救护车,您再撑一会儿!”
我有点头痛:“真的不用……”
“吴伊,去拿医药箱。”盛珉鸥解下领带,将刘先生的手反剪绑好,确认对方无法轻易挣脱后,这才从地上站起。
他总是平整的西服出现不可避免的褶皱,发丝垂落下来,遮挡在右眼上方。
许是方在的动作让他有些热了,又或者这身规整的装束绷得他实在难受,他一站起来就解开了衬衫的前两粒纽扣。
这样,他那总是埋没在衣衫下的锁骨便终于得以展现人前。
我盯着那两处突起的骨骼良久,并不掩饰自己灼人的目光。
吴伊很快拿来了医药箱,盛珉鸥接过朝会议室抬步走去。推开门后,他回头看向我,见我还在原地,不耐地蹙了眉。
“要我抬你过来吗?”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要替我处理伤口,瞬间有种天降馅儿饼的错觉。
“这倒不用。”我按压着血管,脚步轻快地向他走去。
我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盛珉鸥从医药箱中取出各种绷带、消毒喷雾、纱布以及一次性医用手套。
他熟练而快速地戴上橡胶手套,半跪在我面前,用镊子夹住纱布,开始清理我伤口周围的血迹。
会议室地上铺着一块圆形的白色长毛地毯,这会儿也被我的血弄脏,开出斑驳的花来。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地毯。”
他垂着眼,似乎专注于为我处理伤口,没有空理我。
我从桌上花束里抽了支玫瑰,递到他面前。
“送你的,庆祝你开业。”
他还是毫无反应。
我无趣地收回玫瑰,将它抵在唇角:“你做这行怎么还有生命危险呢,要不你考虑下雇我做你的保镖吧?我很便宜,一个吻就能彻底收买。”
可能刚刚经历的一番危机让我的肾上腺素飙升不少,本来只是胆子大,现在简直无所畏惧。
我勾着脚轻轻磨蹭他两腿中间的位置,试图挑战他的极限。
“唔……”几乎是下一秒,手臂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镊子夹着纱布,紧紧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我痛呼着脸都变了形,急忙收脚。
他抬起眼,嘴角微微下压,拒绝地十分干脆:“不需要。”
我投之以性骚扰,他还之以暴力。
很好,很公平。
“我错了我错了。”我用玫瑰拍着他的手背,求他手下留情,“我道歉。”
他挥开玫瑰,动作利索地抖开绷带替我做了简单包扎。
“墙上那三幅画什么意思?” 我不再随意惹火,注意力转到别处。
他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背后那三幅画。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像我曾经问过的许多问题,终究只能沦为自己的自娱自乐。可没想到他竟然开口了。
“外面那个酒鬼,曾经是大有前途的青年画家。”
那人走路都哆嗦,说话也口齿不清,显然酗酒成性,竟然还是个画家,怪不得他一直在说他的画云云……
“但他没能抓住机会。他听从了心底的欲·望,放纵了自己,沉迷于酒精带来的虚幻与快乐。”盛珉鸥站起身,脱下染血的手套,将它丢进了废纸篓,“这是他巅峰时期的画作,是他前妻赠予我的开业贺礼,名为《生命》。”
我重新望向那三幅画,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后,再看便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诞生,成长,死亡——生命必经的三个步骤。
盛珉鸥同样看向三幅画:“红是生命的主旋律,黑是它的终曲。千万年来,生命是一直为人类所探索,却始终无法彻底解答的世纪谜题。我有时也不禁会想,人为何而诞生?如果是为了经历美好,那只有痛苦的人生,是否毫无意义?”
我双唇嗫嚅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转动手里的花枝,尽量答得积极又阳光。
“九分苦,总也会有一丝甜吧。”
“一丝甜?”他话语里含着淡淡嘲讽,“受尽痛苦,只为了那一丝甜?我不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是因为他缺乏共情。他无法想象,只是为了那一丝甜,一个人能在痛苦中独自前行多久。
盛珉鸥回身看我:“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你怎么能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那样,一次次地纠缠我,毫无疲倦,不知死活。你现在做的,和当年齐阳又有什么区别?”
他竟然拿我和齐阳那个变态比……他的话犹如一滴硫酸,滴在我的心头,瞬间酸涩苦闷沾满我整个感官。而更可悲的是,我竟然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解或者反驳的话。
我的确和齐阳没有区别。
他就是我镜子的另一面。
我动了动唇,勉强做了个笑脸:“有区别啊,我叫你‘哥’。”
他平静凝视着我:“我不是你们争抢的玩具,并不是你赢了他,我就会属于你。”
可能是我今天见义勇为的行为点亮了他稍许好感度,让他想要静下心和我好好沟通。
能心平气和与他交谈我很高兴,但这内容却实在让我不喜。
“我从未把你当玩具。”
谁会为了一个玩具搭上自己的十年青春?不镶金不镶银,嘴还臭。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对待你,你都不打算放弃?”
吴伊在外敲门,说警察到了,可盛珉鸥没有理他,仍是直直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但我不想骗他。
我将玫瑰再次递给他:“说不定哪天就放弃了,但目前劲头还很足。”
他垂眼看着那朵炽烈的红,伸手接过了。
我呼吸一窒,就见他转手又毫不珍惜地扔进垃圾桶,接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第12章 百因必有果
刘先生被带走问讯,盛珉鸥作为律所负责人跟着去了,我则由吴伊陪同去医院缝针。
还好伤的是胳膊,天冷藏在袖子下旁人也难以察觉,不然我妈见到这伤,又不知该如何瞎想。
“今天幸亏了陆先生你,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吴伊送我回家,路上与我闲聊,“老师也回来的很及时,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坐在后座,转动手腕,绑带虽然缠得有些紧,但对活动无碍。
“你叫他老师,你是他学生吗?”
“不是不是,这个‘老师’和教书育人那个‘老师’不太一样。我以前在美腾是老师的助理,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作为一个大前辈,出于尊敬才会叫他‘老师’。两个月前我知道老师决定离开美腾后,就主动提出想和他一起走,本来还怕他不肯,结果他一下就答应了。”他笑道,“实在很感谢老师的信任。”
透过后视镜映照出的年轻人,眉眼毫无阴霾,一副热血澎湃不会为任何事物轻易击败的模样,是和盛珉鸥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全身肌肉,长长吁了口气。
“那他一定……十分看重你。”
路上有些堵车,困倦袭来,我昏昏沉沉打起瞌睡,等再醒来,已经到了小区楼下。
谢过吴伊,我下车上楼,哪怕知道盛珉鸥并不会回我,还是给他发了条已安全到家的短信。
由于我妈目前身体状况实在不容乐观,怕是撑不了多久,魏狮知道后,直接提前放了我的年假,让我不必日日都去当铺。
我妈早上醒的早,大概六点就醒了,之后到十点又会犯困,当中这四个小时是她这一天唯一清醒的时候。她现在觉越睡越长,虽然她将之归咎于冬天爱困,但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会醒。
我通常会坐最早的那班公交去看她,陪她说说话,或者说说话给她听,随后在她入睡后离去。
“我今天路过花园,看到两个熊孩子在那儿玩水,这么冷的天,你说他们是不是功课太少闲得慌,非得弄出些病来?周围也没个大人看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