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火ABO(33)
江跖只要一闭上眼,曾经的黑暗便会扑面而来。
皮鞭甩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啤酒瓶再水泥地上碎裂的声响,一时间在狭小漆黑的房间里被无限拉长放大,在那样冷的寒冬腊月里,他只能瑟缩在墙角借此来保存自己的体温不会随着寒风而消逝。
寒冷,疼痛,困倦,辱骂。
那些人所有对于孙家的恨意,全部施压到了自己幼小的身体上。他不敢哭,不敢出声,只要一旦发出叫声或者呻吟,等待他的将是更为残酷的惩罚。
“江跖,醒醒,把眼睛睁开!”
他从噩梦中被人唤醒,嘴唇苍白,浑身上下都起了冷汗,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
床头灯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线,在黑暗里卧室里变成了一方令人安心的光源,顾子安的脸便被笼罩在这一片光源之下,他骤紧眉头看着自己,从对方的瞳孔之间能看见此刻神情惶恐的自己。
“没事,没事。”顾子安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在耳畔重复着安抚的话语,“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到你,我会保护你,我保证。”
他张了张口,并未讲话,只是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嘲笑——你能怎么保护我,你只是一个柔弱的Omega罢了。
对方温暖的安抚持续冲刷紧绷的神经,他在顾子安并不宽厚的肩膀上缓缓阂上了眼。
顾子安由于职业使然,房间里有一面极大的书桌工作台,上面装满着有关心理学的书籍,有一部分是英文版。他时常会坐在那张大桌子前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一日。
他的心理咨询处便设立在家中,由助理负责预约,随后到时间时便会陆续上门。
有时他会与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属谈笑,顾子安是一个有着丰富知识含量的人,脾性也好,每一个与他相处的人都会感觉由衷的舒适。
顾子安是唯一一个不会用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人,江跖不喜欢他与别人交谈的模样,不喜欢他冲着别人笑,好不容易获得到的柔软,好不容易抓住的光,他希望顾子安仅仅表现在自己一个人的面前,并不愿与他人分享。
晚饭将至时江跖便敲响房门,十一二岁的少年已经高出同龄人整整一头之多,站在门前,脸上无波无澜。
顾子安整个人都沐浴在昏黄的灯光里,正冲着窗外兀自发愣,直到江跖推门进入后,他才微微将头转过去,眼神里有着对方看不懂的东西。
仿佛带着彷徨迷茫,身陷泥淖不知归处,这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顾子安的身上——因为他永远是那些掉入泥淖中人的救命稻草,他温柔,强大,不应该脆弱,他应该永远坚强才对。
这样的顾子安令他感到陌生与不安,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的了解这个男人。
“怎么了?”
江跖分外冷淡地抬手指了一下餐厅的位置,不吭一声。
顾子安道:“小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江跖张了张口,他明白对方是想要借此逼自己开口,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喉结微微一动,什么都没有讲出来。
江跖觉得很生气,这样莫名的气愤维持了很久,生气自己无法像别人那样与顾子安谈笑风生,生气顾子安将温柔的一面展露在外人面前,而他自己却无法发出一声,如同一个笑话。
这样的自己又与不入流的跳梁小丑有什么区别?
他面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急躁与愤懑,无从开口这个认知使他有些烦躁的垂下视线,不再纠结是否继续叫顾子安去吃饭的事情,反而是转过身去,逃一般的离他而去。
紧接着有更快的脚步追赶上自己,他感受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肩头,硬是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小跖,你为什么生气?”
顾子安无可奈何的声音如同一阵风,轻飘飘的拂过耳梢。
“你如果不说话,我永远也不会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分明在想——
一瞬间情景骤变。
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布满视野的鲜血,冰冷的水流……梦魇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隐约还听到了男人的哭喊,好像野兽的哀鸣,如此难过,撕心裂肺。
他的心脏也伴随着这样的哭声揪痛起来。
你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别哭…
梦境戛然而止。
回忆与现实之间的碰撞乍起火花,黑暗在宽敞的病房之间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雾,一瞬间江跖甚至无法区分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的眼皮灌铅般的沉,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以及一旁仪器的响动。
江跖动了一下,这才发现病床边还趴着一个人,一头柔软的黑发蹭在自己的胳膊上,看上去是疲惫极了,才会不小心在探病之时睡着。
鼻翼间浮动着夜合花的浅香,是谢晚松的味道。
这般可怜兮兮的疲软姿态刺激得江跖内心好像被极小的针戳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头顶。然而再抬至半空的时候,他便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堪堪停顿在了。
“…”
他的手又缓缓落回到了原位。
江跖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盯了许久,最终闭上双眼,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52章 你什么意思?
谢晚松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大早,他揉着被枕得僵硬的胳膊抬起身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神情恍惚地打量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江跖的病房里。
“啧。”谢晚松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有料到自己昨晚竟然真的一不小心在这里睡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表,刚好八点一刻,医院的白色纱帘丝毫不遮光,此刻的光线有些刺目,谢晚松不得不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今天是谢天勇开庭的日子。
他趁着天色尚早,给林风打了个电话告知位置,然后便默默地坐下来兀自发愣。
江跖的气息悠长,沉稳,若非是他现在外表过于落魄,看上去与正常人休息时的模样别无二致,谢晚松甚至觉得,但凡现在自己张嘴唤他一声,对方便会睁开双眼,对他道上一句早上好。
病房的门被人敲响,随后有人轻轻推开一道门缝,有女声小声叫道:“谢少。”
“进来。”
年轻的护士闻言便推门而入,手里还抱着一个罐子,里面正热腾腾的冒着气,刚一进来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南瓜的香味。
“我,我听人说您昨晚上没走,今早估计会饿,我就上班路上给您捎了点……”
女生说的磕磕巴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谢晚松从她手中接过了饭盒,礼貌又疏离地微笑道:“谢谢。”
那小护士便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脚尖,脸色微微泛红。
她是陈欣的学妹,跟谢晚松见过几次,见面的第一次她穿着高跟断掉,女生尴尬到恨不得就地找缝钻进去,谢晚松便从附近的商店给她买了一双舒适的平底鞋。
护士相貌清秀,性情温和,医院里不缺追求者,富家少爷也都不在少数,奈何有心开花花不栽,而谢晚松的无意之举,却轻而易举地攻破进了护士的心防。
护士送完粥后也不方便多呆,早早便走出了病房。
谢晚松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饭盒,说是路上顺道捎来的,可是米粒软糯,香味扑鼻,一看就是早早起来特意熬的。
他一口没碰的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谢晚松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江跖的脸上,习惯于表现出疏离隔阂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下来。他微微倾过身体,就在即将碰触到对方脸颊的地方停顿了下来。
一阵风自窗外吹入,雪松的香气弥漫开,涌入口鼻,沁人心脾。
谢晚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站直身体,轻声道:“早安,江跖。”
病房门打开,再合上。
房间里再一次归于静谧。
窗外再一次吹起一阵风,阳光顺着洁白的纱帘,一路落在了男人微动的眼皮上,随即倾入他琉璃一般的眼眸里。
病床上的男人缓慢了眨了眨眼,眼底携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看向了谢晚松离开的方向。
终于再漫长的寂然之中,他摸索着床头矮桌上放置的手机,凭借着记忆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极快的传来了苍老的男声:“有什么事情吗?”
“……”江跖张了张口,长时间不沾水的嗓子干涩无比,轻轻扯动声带都会带来异常地钝痛。
他的视线从微开的窗前移开,落在了谢晚松放置在桌子上的那晚南瓜粥上面,琉璃一般澄澈的眼瞳失去了阳光的晕染,一时间竟是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死寂。
“二叔,是我。”
谢晚松并没有与参加开庭的打算,他在自家的院子里不急不躁地抽了一支烟,到火光渐灭时才意识到最近自己是在戒烟的。
他收整完毕后亲自开车去了洛市法院,到达时间不早,看样子已经结束了。
门口停候着几辆警车,围着几个人,谢晚松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抹泪的谢依然,孟云站在她旁边,脸色苍白。
除此之外,他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刘非的妻子王慧。
她身旁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几乎要在他怀里哭到晕厥。
谢晚松才一出现,周遭人的神情便变得说不出的复杂。他如同不见,径自走到谢依然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姐。”
谢依然眼眶通红,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见到他后便伸手握住他的手,泪水掉的愈发急切。
没过一会儿谢天勇被人从其中送了出来,期间跟在一旁的还有刘非。
这短短的一个月里谢天勇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虽然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可脸上却沧桑无比,曾经眼神里咄咄逼人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即便是看见了跟在谢依然旁边的谢晚松,他的脸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相比起刘非的失声痛哭,谢天勇的态度与之可谓是天壤之别。
谢天勇的眼神没有悲伤,没有悔恨,有的只是冰冷与麻木,好像谢晚松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怪物。
对于他来讲,杀掉一个怪物,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愧疚的事情。
孟云眼眶里含着两汪热泪,放置在谢依然肩膀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最后忍着悲伤喊了他一句:“天勇!”
谢天勇并没有回头。
谢晚松眸光一动,清隽的眉间微微蹙起。他突然送开谢依然的手,大步向着谢天勇走去,硬生生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好意思。”他说,“我就跟他讲两句话。”
谢天勇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扯动了一下,突然就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看我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