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94)
作者:烟猫与酒
时间:2019-07-26 08:39
标签:日常
“你什么毛病?”宋琪抽了口倒凉气,差点儿没忍住拍在江尧脸上,拉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外拽。
“你去店里啊?”江尧摸着手机问。
“嗯。”宋琪答应一声,也问江尧:“你等会儿回学校还是呆在这儿?”
“我跟你一块儿吧。”江尧说,“挺长时间没过去了。”
“也行。”宋琪点点头,往江尧光着的后背上拍一巴掌,去浴室洗漱,“起来收拾收拾。”
“嗯。”江尧沙着嗓子说。
从宋琪衣柜里往外拽衣服的时候,手机在床上震动,震前两下江尧没搭理,以为是闹钟。
连着震了半分钟,他才醒过来困儿似的反应过来是电话,扔掉衣服去床上把手机拿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但江尧基本上能猜到是谁,因为来电地址是他家,江湖海不可能给他打电话,家里会联系他的人除了宫韩就剩江越了。
江尧又看一眼时间,早上九点零七分。
抽哪门子闲风?
他皱着眉毛把手机摁成静音,扔回枕头上转身继续扒拉衣服。
吃早饭的时候宋琪感觉出江尧情绪有点儿不对,也不能说不对,但绝对有点儿发蔫儿,有心事似的。
“没胃口?”他给江尧剥了个茶叶蛋。
“还行。”江尧两口把蛋嚼了咽下去,开始喝豆浆,想想还是对宋琪说:“江越给我打了个电话。”
宋琪想了一下这个名字:“你哥?”
江尧“嗯”一声,又说:“上个月他给我辅导员打了个电话,说点儿有的没的,不知道犯什么病,今天又给我来一个,还专门换了个陌生号码,他本来的号在我黑名单里拉着呢。”
江尧的自我调节能力其实很强,放着不管过一会儿他也能活蹦乱跳,而且他跟江家那两位是的矛盾是骨髓一样扎在骨头缝里的,就像宋琪和那个传说中的宋显国,没什么好劝好说的。
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也无法坦然面对,无法释怀,无法原谅。
也许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且宋琪与江尧各自都有着与家庭无法弥补也不再在乎弥不弥补的经历,他们二人在对互相情绪问题的处理上才有着无法形容的默契——没什么道理可说,在对方想说的时候听,然后互相陪着就行了。
但是这一次,宋琪想了想,决定多说一点儿。
“江尧,”他又扒了个蛋,放在江尧手旁的小碟子里,“接受和不接受从根儿上来说是一样的,都是随着你自己的情绪走,你不想接就不接,但要是觉得也没到从此以后声音都不能听,面都不能见的地步,那你也不用难为自己。”
“因为你随时可以在你觉得烦的时候,把他们扔得远远的,谁都不能逼你接电话,也不能逼你接了电话以后就不许挂掉。”宋琪看着他,语气像在说“多吃两个蛋”一样随意,“我只想你做什么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心情,跟他们的相处,当下怎么做是让你舒服的,对你而言那就对了。”
怎么会真的彻底不在意了。
拖着那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框架子也想勉强维持住“家”的模样;被换门锁、被砸了一拐杖、被二话不说地断绝经济来源;本该阖家欢乐的大年三十连朋友家都不好意思待,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被电驴撞了个骨折;体会着大过先前十倍的难受,之前说拉黑就拉黑的手机号,这回却心烦气躁地不想去处理……
宋琪在心里一桩桩地过了一遍江尧的遭遇,差点儿叹出声来。
江尧总把自己说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重情重得自己都受不了。
想不心疼都不可能。
“我只想你开心。”宋琪重复了一遍,又捏了一个茶叶蛋。
“……吃不掉了。”江尧弹了一下他剥蛋的手。
宋琪笑笑,把第三个茶叶蛋放回去。
“宋琪。”吃完第二个蛋,江尧喊了宋琪一声。
“嗯。”宋琪答应他。
“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江尧说。
“谁不让你喜欢我了。”宋琪笑着说。
“哎你这人,”江尧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那你还喜欢?”宋琪反问他。
“我自己挑的,你管我呢?”江尧用话把他顶回去。
过了会儿,江尧在桌子底下踢踢宋琪的小腿,又喊他:“宋琪。”
“嗯。”宋琪继续答应他。
“你去当我们辅导员得了,比顾北杨说话让人愿意听多了。”江尧说。
宋琪看着他,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神经病。”宋琪夹了一下江尧的鼻子。
三磕巴还是像以前一样,脑袋顶上支着天线,闻着江尧的味儿就抻着脖子在店门口迎接,磕磕巴巴地冲江尧挥手:“大,大,大……大哥!”
“怎么磕巴得更严重了?”江尧发愁地问。
“我,我,我,我激,激动!”三磕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傻笑,“感觉好,好久没,没,没见。见着你了!”
说着还弯腰去看江尧的腿:“你,你腿好,好啦?大,大,大哥。”
“好了,再不好真要瘸了。”江尧跺了跺地。
三磕巴说感觉好久没见,江尧也觉得确实是挺久了。
二碗出事以后什么都乱糟糟的,他只顾着宋琪没往这边来,宋琪走出来了他又开始兼职了,一周两节课,偶尔还得加个一节半节,学校里顾北杨时不时的再抽个风,不知不觉地竟然有近两个月没来过宋琪的修车厂。
要一般人一两个月不算什么,他跟宫韩一年没见再见面也跟昨天一样。
可这群人不一样,一天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天,一个月就是一个月,每分每秒都是实打实的,一点儿水份都没有。
两个月没见,连二哈都胖了一大圈儿。
“你就在这儿了?你家里人也不找你。”江尧拍拍二哈的头,二哈激动地绕着他直绕圈儿。
在门口逗了会儿狗,院子里来车排队等着洗,江尧把二哈往旁边牵了牵,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打量现在的洗车场。
三磕巴以前在厂里跟二碗关系最好,俩人干活总腻在一块儿,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磕巴一个牙尖嘴利,摆在一块儿特别喜感,咋咋呼呼的,气得小梁总追着他们踹。
现在二碗没了,院子里好像都空了不少,三磕巴跟面条搭伙儿,说话也被感染得细声细气,整个人好像长大了不少,肉眼可见地干起活儿来更用心,更卖力,像是想连着二碗的份儿一块儿干全乎。
每个少年好像都是在失去的过程中长大的。
很疼,但是必须得正面受着,腰板儿绷得笔直才能叫爷们儿。
“你给我过来!”正看着,忽然从门里蹿出一阵风一样的影子,激得二哈抬着前腿直叫唤。
后面跟着跑出来的人是小梁,手里还捏着块儿湿哒哒的海绵,刚那一嗓子就是他吼的,看见旁边的江尧愣了愣,挺开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尧哥来了。”
“来了。”江尧点点头,转身去看刚跑出去的那道残影,问小梁,“新来的?”
残影已经跑到三磕巴和面条那儿去了,从他们的水桶里抄起一块鹿皮布就干活,上蹿下跳,瘦,但是看着很伶俐,两只眼转啊转的,叽叽咕咕地跟三磕巴他俩说话。
江尧没在店里见过他。
“是啊,宋哥才从大院带回来,跟三磕巴面条他们都熟,鬼精鬼精的,一天能把我气死。”小梁叉着腰端出车厂管事一把手的姿态。
江尧笑了一声,拍拍身上,掏出一小罐口香糖抛给小梁。
“谢谢小尧哥!”小梁喜笑颜开地接着了。
院子里好像又没那么空了。
江尧咬上根烟在蹲下来,没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二哈的狗头。
与来车厂前隐隐的担忧不同,这里没有人提二碗,也没有人沉溺于逝去的悲伤。
江尧不知道是小梁他们先天身体的原因,让他们看待死亡与分离有着比一般人更强大的接受能力与调节能力;还是他们必须得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站得更稳,总之这群人就是带给了江尧一股力量,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们的心脏或许有着不可弥补的缺陷,但他们脚下的根儿,深深植于地表五千里以下,不歇劲儿地汲取着生命的活力与热量,但凡能睁眼站稳的日子,都要挺胸抬头,都要活得漂亮。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江尧心里浮出这句海子的诗。
“种太阳啊种太阳,种太阳啊种太阳。”江尧从鼻子里哼出一段旋律,手搭凉棚,眯缝着眼往天上看了看。
天很蓝。
阳光很好。
男朋友很帅。
——宋琪在不远处的门框上抱着胳膊靠着,在看他。
江尧的手腕转过去,做了个比枪的手势,“Piu”地朝宋琪射了一发。
宋琪笑笑,虚虚地往半空中一抓,也不知道抓到的是团什么空气,跟江尧对视着,摁在自己心口上。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江尧踩着最后一节选修课下课的铃声从教学楼快步飞出去,顾北杨在楼梯口想逮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有的没的,江尧厚着嗓子喊了一声:“杨哥!”
顾北杨愣在原地,“啊?”了一声。
“暑假快乐。”江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撂下这句话就跑。
“……江尧!”顾北杨在身后指他。
“操!笑死我了,顾北杨头发都让你气得站起来了!”赵耀从另一个教学楼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追上江尧边乐边说。
江尧没心思跟他一块儿笑,不是他心情不好,是太好了,宋琪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内容特简练,就个八字两个标点符号,江尧的心思就“哗啦”一下冲去了校门口——
-给你个礼物,出来拿。
多帅!
多直接!
不兜圈子就是男人之间的浪漫!
“我有事儿,兄弟,得用跑的,你自个儿在后面走吧。”江尧拍拍赵耀的肩,在傍晚也坚持着滋儿哇乱叫的蝉鸣里撂下兄弟就跑。
“我他妈头发也飞了!江尧你狗日的看见没!”赵耀在身后笑着喊,江尧乐得不行,头也没回地冲他竖了竖中指。
还没跑出大门口,江尧就看见宋琪了,即便学校门口停着那么多拜拜单车和三蹦子,他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跨在摩托上最耀眼的那个男人——哪怕穿着最简单的黑T恤,墨镜都没戴在指头上懒洋洋地乱转悠,大长腿往路牙子上一支也把往来的小姑娘们吸睛吸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