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经年(68)
要他如何相信,那个在七年间把他捧上天的何故,现在要把他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决绝,何故怎么舍得?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何故喜欢他,这是何故亲口说的,喜欢到他即使再不好也没有离开,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冒犯罪的风险,这样的喜欢,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宋居寒甩了甩脑袋,固执地说:“不可能,何故,你不是说会一直喜欢我吗?我知道你生我气,我对你不好,我总是让你失望,对不起,我一直……一直伤你心。可我在改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见我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连我爸妈都没有,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多在乎你吗,难道我这段时间做的一切,对你来说半点意义都没有吗?”
何故摇摇头:“你只是在不停的逼我,你打了我的朋友,你把我劫持到一个孤岛上关了两个星期,你拿走了我所有的证件。你这段时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自己高兴,难道还指望我夸你?”
“我那是没办法,谁让你不声不响的走了,谁让你跟那个破司机……”宋居寒握紧了拳头,“你还和冯峥有说有笑的,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你凭什么对他笑!凭什么!”
“宋居寒,你是不是一辈子也学不会尊重别人?”
“我……我会尊重你,只要你别再突然跑了,你知道找不到你的那段时间,我有多难受吗?”宋居寒凝视着何故,语气已是哀求,“何故,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所有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我在努力变好,你别放弃我。我、我喜欢你,我这段时间跟疯了一样,除了喜欢你,我找不出别的理由能把我变成这样。”
何故闭上了眼睛,疲倦地说:“我该对你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完了,如果你真的尊重我,现在请你走吧。”
“何故。”宋居寒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了,“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狠!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何故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我想让你离开。”宋居寒那难过的表情、委屈的声音,是一把扼住他咽喉的手,让他呼吸困难。
他知道自己心疼了。
宋居寒是他心尖上的一块肉,难割难舍,他当然会心疼。但心疼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就好像承受再多的痛苦和耻辱,他也活生生地在宋居寒身边扛了七年。不因疼痛而退缩、不因欢喜而放纵,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然,宋居寒给他的太疼了,他也最终撑不住了。
宋居寒的呼吸伴着颤抖,他直勾勾地盯着何故,眼中的悲愤酝酿出几分黑暗的疯狂,他想起他在车外,看到何故和冯峥坐在车里谈天论地,那一刻想要把冯峥撕了的心情。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无力,好像他就算把心掏出来,何故也不屑一顾。
难道,何故是真的不会回头了吗?何故是真的不要他了吗?他接受不了,他一丁点都接受不了。
何故被宋居寒狠戾的眼神吓到了,他防备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宋居寒犯起浑又要做什么。
“明天,我让小松把你的证件送来。”宋居寒沉声道,“我不会再随便闯进你家,不会再……干涉你交朋友,但是你记住,所有,所有对你有企图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何故别过了脸去。
宋居寒抹了把脸,声音透着浓浓地倦意:“你休息吧。”说完转身就走,在关门的瞬间,他顿了一下,小声说:“何故,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何故身体轻颤。
宋居寒走后,何故僵硬地站了好几分钟,才扶着墙,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身体都直抖。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一刀见红。
何故不知道那天宋居寒和冯峥是怎么解决的,反正他过了个清净的夜晚,没有人来烦他。
直到第二天,冯峥才打了电话来,只是很多问题难以启齿,最后只好问他好不好。
何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他其实对冯峥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充其量只是怀旧吧,但经过昨晚的闹腾,他又觉得俩人恢复联系是个麻烦。
他知道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和冯峥出去——他太寂寞了。
顾青裴自顾不暇,庄捷予出国拍戏,他的亲人又远在别的城市。没有了工作上的交流,他发现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平时甚至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每一天都沉闷到让人窒息。
以前上班的时候,他还没发现,原来自己也害怕孤独,原来孤独是如此可怕的怪物。
他甚至想要不要养一只宠物,可他现在太不安定,不敢贸然背负一个生命。
失去了渴望、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社交,他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沉寂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该做点什么了,否则再待下去,人就废了。而他思索再三,还是不愿意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下次约顾青裴吃个饭,当面婉谢吧。
他打算过几天去申城,找他妈面谈,他是时候为未来做一个决定了。
好几天的时间里,宋居寒都没有来找何故,何故把他的电话拉黑了,他就用小松的电话发信息,何故不好意思把小松也拉黑,只好屏蔽。
冯峥也来找过何故一次,何故说自己最近想在家静静,再次拒绝了他的邀约。
当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久了,就强烈地想听到一些动静,哪怕只是人喘气的声音。于是何故给顾青裴打电话聊天,给陈珊打电话问近况,最后甚至打越洋电话给庄捷予,关心他的戏拍得怎么样了。
庄捷予感动坏了,说自己一回去就去找他。
这样过了几天,何故觉得总是打扰别人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去申城,可他还没来得及给他妈打电话,他妈却率先打过来了,说今天就要带素素来京城,听她的语气很着急。
何故很是担心:“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孙晴长叹一口气:“我生病的事被素素知道了,她不知道怎么怀疑了,偷看了我的病例。”
“这……素素还好吗?”
“哭了一天了,我怕老李看出来,正好她期末考也考完了,我就想带她来找你。”
何故怔了怔:“等等,你生病的事,你没告诉李叔?”
“……没有。”
何故皱起眉:“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很复杂,我见面再和你说吧。”
挂了电话,何故感到阵阵头疼。他妈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除了婚姻经营不好,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表现出很高的双商,这样隐瞒所有人病情,多半还是为了财产。
其实他很想劝他妈,别把钱看得那么重,对素素的未来最有好处的,一定不会是钱,她也会轻松很多,可他知道没有用,他的固执就遗传自她。
他起身把主卧室收拾了出来,自己搬去了客房,然后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食物,回家放下东西,正好开车去机场接人。
素素一见到他,就扑进他怀里小声啜泣,她眼睛一直红着,显然是已经哭了好几茬了。
何故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是大姑娘了,坚强一点,别哭了。”
素素摇了摇头,一直抱着他的腰。
孙晴愁眉不展,看着何故,只是叹气。
“走吧,回家吧。”何故顿了顿,“我现在住以前的老房子。”
孙晴脸色微变,但最后还是平静地说,“十多年没回去了,也好。”
何故载上俩人,往家开去。
素素从小娇生惯养,一进屋就皱眉头,小声说:“好小哦。”
“是有点小,但这里很干净、很安全,具备一个房子最基本的功能,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妈妈养育哥哥的地方,所以不要单纯以大小来评价它。”何故拉着她的手,“你带你去看你和妈妈的房间好吗。”
“好。”小孩子倒也好哄。
何故把素素领进了他临时收拾出来的卧室,他买了很多他觉得小女孩儿可能会喜欢的东西,素素果然也喜欢,进屋就抱着一只熊摆弄了起来。
何故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见孙晴还在环顾四周,眼圈已然泛红:“你重新装修了。”
“嗯,以前很多东西老化了,没法住了。”
孙晴点点头,轻声说:“这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他单位分的,那时候他职称高,分的跟老教师的一样大,很多人羡慕我们呢。”
何故的眼神黯淡下来。
“儿子,我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玄妙。”孙晴拿起电视柜上的那张老旧的全家福,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人,“我年轻的时候听父母的安排,嫁给你爸爸,结婚之后嫌他迂腐软弱,总是活在怨愤里。改革开放之后,我一下子看到了更精彩的世界,就更坐不住凳子了。后来你爸爸去世了,我又难过,又觉得得到了解脱,一门心思地去追求想要的生活、想要的爱情。我以为我得到我想要的了,最后却发现,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情谊,都打不过一个‘利’字,曾经那么崇拜、喜欢的人,变得面目可憎,于是又开始怀念你爸爸的良善温和……”
何故沉默地听着,心中不胜感慨。
孙晴吸了吸鼻子:“人就是这样,总是在追求臆想中的东西,追不到就撕心裂肺,追到了,却还是不满足,到头来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人要是能把自己想要什么这一点活明白,这辈子就算没白活,我不仅没活明白,还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你这么好的儿子,我却抛弃了你。我得病,一定是惩罚。”
何故严肃道:“妈,我们说好了的,别再说这种话了。”
孙晴抹掉了眼角的泪:“你放心,我现在特别平静,我虚长的这几十岁,对我最大的改变,就是不再那么自私了,我心里已经不再想自己,只想着你和素素,想我能给你们留下什么。我之所以不告诉李家,就是因为一旦他们知道我生病了,就会在我住院期间蚕食我的股份,我和他们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还要糟糕,如果不是有素素,肯定早就撕破脸了。既然现在素素已经知道了,我打算以陪素素游学为由,来京城做化疗,我已经联系好医生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够做很多事了。”
何故握住了她瘦弱的肩膀:“妈,我会陪你的。”
晚上,素素非要和何故一起睡。何故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答应了。
那晚上,兄妹俩聊了很多,何故惊讶地发现,素素比他想象中成熟、懂事,很多孙晴以为她不知道的事,其实她都知道,比如她父母的关系。小孩子真的很敏感,哪怕他们看不透事情的内在,但也能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