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87)
她最后这句话讲得很担忧。
安璇说我心里有数,只是你也差不多一点吧。我看他这么大年纪了,又抽烟又喝酒,心脑血管肯定不会好。你要真的把他气出个好歹的,这个罪名就太大了。
苏镜瑶仍然很愤然,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他病一病也好。话虽然这样讲,到底心里有了一个警钟。她退了一点点,史永年也就极为不情愿地跟着退了一点点,算是双方勉强达成了共识。
最后关于这个长镜头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等最后一天开拍了。安璇趴在床上,童木兰往他背上一片一片贴筋骨片。他原来整个人雪白雪白的,现在因为总是擦药油贴膏药,从颈椎到脚部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肿和暗沉,看上去伤痕累累。童木兰给他拍了照片,把伤处发给医生,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尽快面诊”。
她心疼得直叹气。
安璇吃了止痛药,趴在那里犯迷糊。差不多就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史永年的声音很烦躁,让他赶紧到自己房间来一趟。苏镜瑶在酒店大厅和一个远道而来的合作方谈工作,这会儿还没上来。安璇想到她说的,不要单独答应史永年任何事,于是踌躇了片刻。结果一分钟不到史永年的电话又来了,让他赶紧过去,大概是真的有急事。
安璇只能披起衣服出了门。
史永年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脾气,对不知道什么人大喊大叫:“……你休想!老子拍了这么久,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轮得到你来教我怎么剪片子……”然后就是全无素养的一连串三字经。
安璇停住了试图敲门的手。过了很久,房间里似乎终于安静下来,他才敲了敲门。史永年叼着雪茄来给他开门,脸色紫胀,显然是才发了一通大火。
他默不作声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开始吞云吐雾。整个房间窗帘拉着,烟雾弥漫,像个硕大的香炉。
史永年抽了一会儿烟,忽然抬起头来:“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安璇心一沉。
还没等他说话,史永年又自顾自道:“算了,都已经这样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烂事?”
安璇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有?”
演员身上如果有负面消息,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和事业,也会给合作方造成可怕的损失。业内时有明星因为被曝出负面消息,而导致已经排期的影片被迫撤档,投资方的钱直接打了水漂。所以现在大家都学乖了——挑演员的时候,这方面肯定都是做过评估的。像史永年这样的导演,肯定也不会一无所知地就起用安璇。
史永年闻言,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打量了安璇许久,沉思道:“也是。”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鲁元,你们有过什么没有?我要听实话。”
这话的意思太直白了。安璇诚实又冷淡地答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挑中我。”
史永年看着安璇:“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安璇看着他:“我应该问什么?”
史永年似乎被他噎到了。良久,他摁灭了烟,很深地叹息一声:“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就不适合这个圈子。得了,你回去吧。明天最后一场了。”
安璇回到房间里,苏镜瑶还没上来。童木兰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
台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止痛药的副作用涌了上来,安璇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片场,安璇和谢承御彼此没有和对方打招呼。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一周没有和彼此说过话,需要交流时全靠吴家辉在中间讲话。这也是拍戏的一部分,他们要保留彼此之间那种不死不休的恨意。
安璇摸了摸自己那匹马,飞身跨了上去。马蹄飞扬,摄像机就位,他一勒缰绳,在场记板落下的声音里,向赵安冲了过去。
雪粒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赵安一剑刺来,安璇躲避时顺势飞踢。两人你来我往地向对方痛下杀手。赵安身形摇晃,似乎抵挡不住,秦小刀觑见空档,一刀刺去。没想到对方只是虚晃一枪,赵安落马前用绳子套住秦小刀的脖子,反而将人勒紧,从马上带了下来。
两人双双摔下,在地上翻滚起来。秦小刀被勒得双目圆睁,几乎气绝。赵安微微一松。就在这时,原本将死的人忽然暴起反杀,反手袭击赵安,用绳索将对方死死勒住。
生死关头,一柄匕首直直捅向秦小刀心窝。原来大风将他落在地上的那柄极轻的小匕首吹到了赵安手边。秦小刀茫然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最后终于力竭,倒了下去。
赵安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秦小刀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风雪,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惨笑了一下,就此气绝。他死去的脸上保留着那个笑,衬着他嘴角的血,既诡异,又苍凉。
赵安始终注视着他,意识到他真的死了,才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秦小刀目光最后所及的地方。
导演喊了卡。
一群人跑过来。安璇浑身冰冷,目光凝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大家焦急地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动了动,四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心里也空荡荡的。苏镜瑶和童木兰把他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谢承御那边的人惊慌失措:“谢哥喘不了气了!”
张医生赶紧跑过去。过了一会儿,大家手忙脚乱地把谢承御抬上了担架,慌慌张张地送到了车上。车子风驰电掣地开去了医院。
安璇被披上了毯子。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的蓝甜甜突然嚎啕大哭,冲上来踢打安璇。大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拉开,一时间片场完全乱套了。
安璇恍恍惚惚,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工作人员飞快地过来,护送着他离开了混乱的中心。
他在车上躺着,一直在发呆。身上软,想动也动不了。童木兰用消毒棉球给他清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头套在额角留下的酒精胶。
过了许久,苏镜瑶终于回来了。她担心地看着安璇:“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璇摇了摇头。
苏镜瑶冷静道:“还是检查一下。我们也去医院。”
本地的医院帮安璇拍了颈椎和腰椎的片子,也检查了他的喉咙。喉咙上的勒痕已经紫红带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气管没什么事。问题比较大的是颈椎——出现了曲度改变和增生。腰椎也有轻度滑脱。医生问安璇是不是经常头晕,容易呕吐,四肢无力,有时候会突然想一头栽倒。
安璇想了想,说是,我还以为是累的。
结果当然收获了一顿说教。
医生给他开了缓解的药物。但苏镜瑶不太信任这里,想尽快把安璇带回燕京治疗。安璇在医院走廊发呆了片刻,忽然想起谢承御,问他怎么样了。
苏镜瑶叹了口气,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安璇:“他气管骨折了。”
安璇愣了愣:“是我……”
苏镜瑶赶紧道:“和你没关系,都是导演的问题。是他非要坚持那么拍。”
安璇静了静:“那严重吗?他会不会有事?”
苏镜瑶摇头:“那么多医生在呢,别担心了。”
因为出了意外,所以杀青也是静悄悄的。其他人的戏还没拍完,男主就又进医院了。蓝甜甜借出了自己的私人直升机,把谢承御紧急送回了燕京就医。安璇也悄悄离开剧组,回了燕京。
他去探望了谢承御。病床上的人不能讲话,只好苦笑着写字:“你可真狠啊!”
安璇只好一再道歉,表示会出全部的治疗费用和误工费。谢承御摆摆手,告诉他自己有高额商保,不用担心。拍戏就是这样的,他反倒宽慰安璇,只是意外而已。安璇自己也戴着颈托,可见有来有往,谁也不用对谁心怀愧疚。
他这样宽容大度,安璇仍然觉得沉重。谢承御的未婚妻对安璇没有什么好脸色,很快就表示要送客了。安璇只好和苏镜瑶再次鞠躬道歉,然后默默离开了。
出了医院,外面全是记者和粉丝,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废了很大劲才离开。安璇额角挨了一枚鸡蛋,蛋液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狼狈极了。
苏镜瑶很生气,说谢承御装白莲。一面讲着不放在心上,一面根本没有出来辟谣,任由舆论攻击安璇。安璇说你要人家怎么说呢,确实受伤了啊。
苏镜瑶说可是你也受伤了啊!你看他把你勒的!照片我还存着呢!
安璇说真的算了,过阵子就过去了,好在戏总算拍完了。
他悄悄回了自己家,每天很乖地按医嘱吃药,做复健。大部分时候都是躺在床上休息,这也是医生的建议。
两天之后的夜里,房门轻轻响了一下。安璇睁开了眼睛。
他现在睡眠很不好,睡不实,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焦虑的警觉。角色留在他身上的影响始终没有完全消失。
来人轻手轻脚的,悄悄推开卧室门,探了头进来。
安璇看着那个影子,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沈元枢飞快地换好睡衣,蹑手蹑脚地爬上了他的床。他没有发现安璇醒着,显然是打算在第二天早上给安璇一个惊喜。
他总是这样,有些古怪的小心思,带着孩子气的可爱。
安璇看着他毛茸茸的脑瓜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决定接受这个惊喜。
第九十四章 (上)
清晨阳光和煦。安璇睁开眼睛时,发现沈元枢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睡得很熟。某个无法忽视的东西正精神奕奕地顶着自己。他随手轻轻拨弄,沈元枢扭动几下,在他身上蹭了蹭,仍然没有醒。
安璇的手指温柔地捻了捻,把沈元枢裹住了。
后来的事自然而然,沈元枢一大早就激动得要命。可惜翻过安璇的身体,看到他的伤,他的激动变成了低落。安璇只得反过来安慰他,与他头靠着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最后沈元枢沉重地叹了口气:“歇一阵子吧,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了。”
安璇声音平和:“还说我,你自己呢?这大半年一天睡眠能到五小时么?”他摸了摸沈元枢的脸:“睡眠不足老得可快了。”
一听到要变老,沈元枢顿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没办法。不过我没有觉得很累,这样挺充实的。”他亲了亲安璇:“所有的事都准备就绪了,只等把演唱会开完,新专辑发完,我就休假。”他甜腻地抱住安璇:“到时候我要和你……嗯……”说着,他又开始对安璇动手动脚。
安璇有一点儿苦恼:“不是很累么?为什么还是这么有精神?刚才明明都已经来了两回了……”
沈元枢呻吟着吻他:“八个月啊……我靠飞机杯过来的……你说赔我一个新的,到现在也没给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