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52)
他跑啊跑,跑到了一个昏暗的小楼上面,然后退无可退,从窗子跳了下去。
一只绿孔雀不知道从哪儿飞了过来,把他捉走了。
然后他们落在了一栋小房子前。安璇抱着这只尾羽漂亮的绿孔雀,放进了姹紫嫣红的小花园。结果孔雀扑棱棱飞到房顶上,对他嚷嚷道:“房子太小了,我要住九千万的那种……”说着张开翅膀,像云霞一样飞走了。
阳光灿烂,幼小的安璇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感觉身上一轻,孔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把他抓去了云上。
安璇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晚了,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单,沈元枢不在。
安璇下了床,在房子里四处寻找,最后在厨房看到了沈元枢。男人已经换了热带风格的背心和花裤衩。平底锅滋滋作响,安璇走过去,发现沈元枢在煎牛排。他默默地走过去帮忙,把蔬菜洗好,做了个沙拉。
沈元枢不太熟练地翻着肉:“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我们出去采购。回来得太着急了,缺不少东西……”他盘算着:“这周先休息,下周圣诞,我们去大岛上过,我带你冲浪。不过我也很久没玩儿过了,技术不好的话,你别笑话我。”
安璇低下头:“谢谢。”
沈元枢把牛排盛了出来:“就不爱听你说这个。对你好是应该的,不然要我干什么。”
他们对坐吃晚饭,一面吃一面随口聊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沈元枢在说,盘算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要去哪里玩儿。安璇听着他兴致勃勃地做计划,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休假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噩梦仍然会出现,但是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了。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似乎让沈元枢飞快地恢复了精力。头几天他们除了出门采购,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后来沈元枢开始恢复了日常健身。
安璇躺在露台的藤椅上小憩。偶尔睁开眼睛,能看见沈元枢在泳池里来回穿梭。
日子简单又闲适,所有的痛苦与烦恼都变得很遥远——这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
安璇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大海,心情却没有像最初预想的那样真正轻快起来。另一种淡淡的不安感,始终环绕着他。他起身回到屋子里,开始默默准备晚饭。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沈元枢带着满身水汽走了过来:“我帮你吧。”安璇没有说话,把一盆洗好的青菜推了过去。沈元枢哼着歌,开始在他旁边切菜。
国内的食材大部分在这边并不好买,他们吃沙拉和土豆的时候很多。安璇炖了鱼块,沈元枢吃得很香。一面吃,一面还不忘和安璇说着之后的行程。
他讲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有没有打过hpv疫苗?”
安璇愣了愣:“怎么想起这个?”
沈元枢随口道:“国内现在打不上九价。你出来一次,正好顺路打了吧。”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有你一个。”
沈元枢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挖了一大勺土豆泥塞进嘴里,含混道:“我知道啊。我也打了的,上学时就打过了。”
安璇扯了扯嘴角:“那真是巧了。我前几年和夏孟阳去香江,陪他在那边也打过了。”他顿了顿:“阳阳妈妈叫我们去的。”
沈元枢很意外:“他妈思想挺先进啊。”
安璇低下头,感觉心一点点冷下去。他低声道:“夏阿姨说圈子里太乱,遇上什么事儿什么人都不好说,多注意点总是好的。”他戳了戳盘子里的西红柿,尽可能平静道:“你不是没问题么。前阵子你经纪人要求医院查了那么一大堆项目,我看里头都包括这些了……”
沈元枢摇摇头:”我是没问题。但是如果将来你和别人,别人不一定没问题……你打过就好了。”
安璇的动作停住了,他盯着沈元枢:“我为什么要和别人?”
沈元枢似乎也是一梗。不过他很快避开安璇的目光,笑了笑:“人生很长嘛。我看你是真的没什么经验,总得教你怎么保护自己……”
安璇放下了餐具,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嗯。我去洗碗。”
沈元枢很体贴,替安璇把什么事情都想到了,一切都从为了安璇好的角度来考虑。他说的也是对的,人生那么长,他们未必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安璇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才接受了他。
他们一直挺好的。性###事上可能还不和谐,但是沈元枢愿意等,安璇也在努力尝试。吵过架,后来也和好了。安璇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走下去。他已经把这个人放在了自己的整个人生里。
现在这个人告诉他,不一定。
沈元枢可以花时间花精力制造惊喜讨他开心;可以在噩梦出现的时候冲出来保护他;可以推掉所有的工作,拖着他绕过小半个地球,努力给他一个休息和放松的环境。
多好的恋人。
然后这个恋人告诉安璇:人生很长。
理智上,安璇知道沈元枢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错。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停止生气。
唐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安璇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而沈元枢只是看上去全心全意。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安璇,信任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反地,他时时刻刻做好了抽身离开的准备。
安璇生过了气,又觉得伤心,仿佛整个人遭遇了一场背叛。可这又算哪门子背叛呢?他甚至没有资格和理由为这件事发火。因为沈元枢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安璇在水池边慢慢攥紧了拳头。不可以这样,他不允许这个人有逃跑的念头。安璇想,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沈元枢已经什么都有了。
安璇漫无目的地整理着橱柜,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东西都是新的,许多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封。他翻弄了一阵,目光停在了一包食品用的硅胶软管上。
安璇盯着那只塑封袋看了一阵,伸手抓住了它。
浴室里水汽蒸腾,安璇把淋浴开到了最大。在水声里,他悄悄锁好门,把软管的一端套在了净身器上。温水很快顺着软管流了出来,他盯着水流看了很久,终于狠心把手伸了下去。
这实在太难了。安璇的手一直在发抖。痛苦的记忆清晰到令他难以忍受。他想哭,想大声嚎叫,但他最终只是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惨叫都吞到了肚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对待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沈元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了?浴室有问题么?你洗了好久了……”
安璇周身颤抖,把头埋进胳膊里,没有回答。
沈元枢的声音有点儿急了:“亲爱的,你怎么了?开一下门……”他大力敲着门:“小璇?说话啊……”
安璇感到自己的眼泪涌了出来。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焦急,擂门声变得吓人。安璇抓着软管的手松了,那东西垂到地上,满地的水和淋浴头的水一起哗啦啦地流走了。
安璇艰难地走到淋浴下面,蹲了下去。他很疼,到处都疼。
门锁在一阵惊人的巨响里脱落了,沈元枢揣开门,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他抱住湿淋淋的安璇,声音有些发抖:“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
安璇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沈元枢的目光落在软管上,从震惊变得愤怒。他抬起安璇的下巴:“你疯啦!”
安璇摇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
沈元枢看上去快要气傻了:“你好好的,干嘛非要……”他看上去怒气冲冲,但是把手放在安璇的肚子上时,动作却很小心:“疼么?”
安璇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沈元枢把他头发擦干,然后抱了起来。安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那样难过:“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安璇轻轻蹭了蹭他,声音很虚弱:“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个么。”
沈元枢抱着他往卧室走:“不是非要这个的。”他把安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方式很多。我怕吓着你,一直都没试。”
安璇有些茫然:“我以为……”
沈元枢叹了口气,伸手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插入不是必要的。而且这种方式做多了也不好。我不想自己的伴侣年纪轻轻包着纸尿裤过日子。”他严厉道:“下次不许这样了。再来几次我要得心脏病了。”
安璇静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搂住了沈元枢的脖子,轻轻道:“都已经遭过罪了。这一回……就别浪费了吧……”
沈元枢低头看了他许久,终于俯**,凶狠地吻住了安璇的嘴唇。
第六十章
后来他们已经彼此成为对方生命里的唯一,安璇偶尔仍然会想起这一次。他很震惊沈元枢居然可以有那么大的耐心忍受一个和精神病患者无异的人。倘若是易地而处,安璇扪心自问,他自己未必能做得到同样的程度。事实上,不管是这段关系的开始,还是延续,沈元枢都比安璇最初意识到的更有勇气。
沈元枢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行事方式南辕北辙,彼此存在再多的误解都不奇怪。但是偏偏到了最后,目的总会指向同一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同类。
强迫自己跨出这一步,对安璇来说是很残忍的事。理性告诉他,他必须试图为两个人的关系做点儿什么,但是长久以来疾病对身体的控制让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面对这件事。
主动伸手的是他,崩溃躲闪的是他,缠着对方不放的是他,哭泣干呕的也是他。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推开沈元枢,他又缠上去。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最后身体被彻底打开的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那个昏暗的片场,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甚至也弄不清身上的人到底是谁。意识的混乱让他像被掐住喉咙一样发出无声的尖叫。
直到沈元枢把鼻尖凑上来,沉声到:“看我。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安璇啜泣着渐渐安静下去。冰冷的黏腻与温暖的潮水彼此拉锯,最后潮水漫过一切,他被覆盖,被吞没了。他在一片混沌里承受着亲吻和爱抚,那是他熟悉的东西;他也在泪水和哽咽里感受着填满和生长,那是他陌生的东西。他本来应该熟悉,因为这件事曾经千万次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但是最终噩梦改变了形态。它变成了云朵和棉花,那是让安璇感到失语和失力的东西。
他想闭上眼睛,但沈元枢强迫他看着自己。这个人那么强势,安璇只能昏昏然地照做。意识沉没在水里,他很乖很乖地任由自己沉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