岌岌可危(20)
作者:夏小正
时间:2019-04-26 18:51
标签:年下 师生
第十四章 (1)风动
图上露脸的只有他,季正则连后脑勺都被厚码遮得严严实实,尽管写得是他和学生接吻,但事实上另一个是谁根本看不清楚,可不管是谁,他在学校和男人接吻,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处分下来的很快,他当天下午就收到了解聘通知,甚至没有得到和传说中季正则的舅妈说话的机会。
与此同时,季正则消失了。
他有种求仁得仁的快感,就好像他每天都在这种预知的担忧里惶惶不安,等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反而觉得解脱。
他不知道是照片是谁拍的,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确实和学生产生了超出师生的关系。只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被打破,他觉得空落落的不自在,每天就只能龟缩在这个房子里。他甚至觉得房子忽然就死了,想想又觉得自己荒唐,房子什么时候活过了,只是比起之前显得空空寂寂,没有一点人味罢了。
静下来的时候总觉得屋里脏,脏得他受不了,开始大扫除,从客厅的地板擦到书房的柜子,发现上个月订的半月刊都还摊在桌上。他看到刊物的封面引了叔本华的一句话,“当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时就无聊。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不停摆动。”
可他天性冷淡,连痛苦都少,他只有无聊,无聊质变成痛苦。他这小半辈子都按部就班,乏善可陈,他现在忽然回头翻阅,过去无波无澜的几十年里,季正则的出现已经成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人心怎么也猜不透,订的杂志永远看不完,活了三十几年,一点也不了解人生的意义——碌碌无为与浑浑噩噩,他在生活,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正因为生活平庸才使他格外容易被激情虏获,他是一潭渴望燃烧的死水,做好了过把瘾就死的准备。
电脑还放在桌上,紧急修改的课件已经没用了,他太无所事事,放下抹布,握着鼠标随意地点滑,错手点开了桌面上的某个软件,是他的微博,一共就发了七条,毫无人气像个废号。
最后一条还是暑假和季正则看完电影后他打的评分,他意外的发现下面竟然有人回复,“别虚掷你的一寸光阴,别试图补救无望的过失,别在无聊,平庸,愚昧的事上消磨你的生命,成人资源,色(鼓掌)情影片,一应俱全......”
方杳安看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评论,勉强看出这是个卖片的,居然有点心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他只跟季正则做过,他想看看自己对其他男人的身体会不会有反应,试探着问,“两人男人的片子有吗?”
那边隔了两分钟才回,一堆符号显得花里胡哨,“更有海量G(鼓掌)V任君选择,+V (爱心)xiaxiaozhengshop233(飞吻)。”
方杳安看了半天才想明白+v是加微信,将信将疑地加了,验证刚通过,那边就自动发来一连串的价目表,五花八门的分类详细。
方杳安快速浏览了一遍,他也看不懂,又问了一次,“两个男人的片子有吗?”
那边回得很快,“gv20块钱30部,一口价!都是海内外几家大公司最新最火爆的精品!价格是高点,质量绝对上成!”
方杳安根本不了解行情,想着一部一块钱都不到,似乎很划算,就发了红包过去,还跟了一句,“上乘的乘打错了。”
是欧美的片子,一黑一白,两个男人都又高又壮,满身结实的腱子肉,抱在一起亲得啧啧有声,方杳安抱着观摩实验的心态,面无表情地盯看着。两个人又摸又舔,白人把黑人压在身下,插进去以后横冲直撞地颠起来,淫浪的喘叫夹杂着粗口不绝于耳,他仍然冷眼看着。
直到白人把那根像大肉肠似的阴茎抽出来,两腿岔开,握着阴茎对准黑人的脸,液体从马眼突射出来,腥黄的尿顿时浇了胯下的黑人一脸。黑人躺在地上,沉醉又痛苦地张大了嘴,像在接受恩赐的圣水,咕噜咕噜地把尿往下吞。
方杳安腾地站起来,捂着嘴冲进厕所,趴在马桶上,胃都快呕出来。他捧着冷水往脸上浇,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干又瘦,脸色灰白发青,死气沉沉的,像一架附着肉身的骷髅。
他右手在脸上摸了摸,眼帘低垂,红色的手绳从袖口漏出来,衔着的那颗小钻好像也变得暗沉无光。他一阵心紧,忽地张嘴把那颗钻含进了嘴里,又抬眼看镜子,痴滞地自言自语,“不漂亮了。”
他端着外卖盒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想起季正则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我发现我抱着你跟小熊维尼抱着蜜罐似的。”话说出来季正则自己先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甜,原来上辈子是个蜜罐啊,嗯?”
甜吗?
他试着在手上舔了一口,又连忙啐了出去。
咸的。
他起身洗手去了。
等他接到叶嵋的电话,说是过年回b城了想和他见一面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他终于找到一个出门的理由,尽管他根本不想见叶嵋,下了楼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雪,今年的雪频繁得让人没了惊喜,雪势不小,他穿得不多,却也懒得再上楼。
门口的槐树底下有两个玩雪的小孩,童音软糯蹦蹦跳跳地在念音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孩子脸颊冻得红通通的,笑着喊他,“方叔叔好!”
方杳安心情因孩子烂漫的笑容有一瞬短暂的晴空,他在孩子细软的发顶揉了一下,淡淡地笑,“你们好,怎么不回屋里玩,要感冒的。”
孩子兴冲冲地指着天上,“喜欢雪!”
他仰头看了看头顶被肃杀的冬刮得光秃秃的老槐树,恍惚间回到今年夏天,金闪闪的光从斑驳的树影里漏下来,一串串淡黄色的槐蕊缀满树枝,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个傻问题,“这棵树多少岁了?”
季正则的声线懒而低,漫不经心,“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它?”
树怎么说话?
他被季正则戏弄似的回答激得恼起来,气势汹汹地扭头,看见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睛,嘴抿成一道旖旎的弧,明朗却恶劣,“凶我?你凶树啊,你骂它,‘真没用,长这么大,话都不会说!’”季正则的眼睛弯成两瓣桃花,潋滟多情,“我要成了树,第一个就告诉你。”
他听见头顶的风吹得树冠拂拂作响,槐蜜清雅的甜香沁人心脾,他问自己,是风动还是心动?
第十四章 (2)叶嵋
他到了地方才发现还是那时和丁遥来的咖啡厅,他有点纳闷,怎么女人都喜欢到这谈事?弄得他坐下来还有些恍惚,总觉得季正则要进来了,走到他面前兴师问罪,“你他妈得罪我了。”又落寞地控诉他,“你欺负我,我吃醋了。”
他按了按眉心,勉强让自己心神回笼。
叶嵋是个高挑的女人,170往上,穿双高点鞋比方杳安还显个,她眼型细长且眼距宽,嘴唇丰翘饱满,典型的鲶鱼脸,是当下媒体吹得天花乱坠的高级美,确实性感又显气质,极吸人眼球。
但其实早十几年,她远没有现在的光彩夺目,鲶鱼脸毕竟是这几年的国人审美,她气质没练上来,打扮也落伍,大学里看着总觉得又凶又壮,不怎么好惹。
“事到如今,我还是想告诉你,在和你正式离婚之前,我没有身体出轨。”车祸那次是她第一次真正尝试。
方杳安啜了一口咖啡,抬起眼毫无波澜地看她,“所以呢?我该谢谢你吗?”
叶嵋像没听到他的话,“我听说了,你和你学生的事。”她冷笑一声,像是特地来奚落他一番,“我早该想到的,你对我没有任何欲望,从始至终就连敷衍我都懒得。真可笑,你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当初和我结婚呢?”她在质问他。
方杳安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放下杯子,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镜片反射出森白的光,“我为什么跟你结婚,你应该最清楚吧?我不信那天晚上的酒里没东西,你自己拿着孕检报告,口口声声地告诉我你怀了我的孩子,我要怎么办?”他的视线总忍不住往门口去,存着些微薄又可笑的希冀,渴望一个挺拔而倨傲的少年能踏进来,他低下头,杯子里苦涩而浓黑的咖啡纹一圈一圈地泛开,“不管我喜不喜欢男人,你用这种方式开始我们的婚姻,为什么还来要求我必须爱你?”
叶嵋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不疾不徐地告诉她,当年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她有些崩溃,眼圈一下就红了,声音涩哑,“我爱你啊,我用了一切手段追你,你是块石头吗?石头也该给我焐热了呀,我贴着心捂的啊。什么事我没做过,你呢?你就知道说‘我们不合适’,什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什么都没开始你就告诉我说不合适,我不甘心啊,我那么爱你……”声音越来越小,她低着头,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
“你那么爱我为什么出轨呢?”不止一次,他接连目睹她跟三个男人亲密接触过。
叶嵋对上他永远要输,她从头到尾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离婚的时候他也不过说了三句话,他说,“离婚吧”“我不爱你”“没意思”,这样温柔而清艳的长相,这样冷绝的一颗心,“我太压抑了,我快疯了,你能想象吗?你甚至连碰我一下都不愿意,难道我要为你守一辈子活寡吗?我是人,是个女人,是人就有欲望。”
她对方杳安一厢情愿的爱似乎成了某种筹码,让她做所有的事都理所当然,方杳安不爱她是一种原罪。
方杳安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所以我说我们不合适。”
回家的路上经过超市,街上张灯结彩的红火,才察觉又到岁末了。今年的春节虽然又是自己一个人过了,也不想过得太凄惨。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提了两大袋东西,沉甸甸的,除了些速冻食品,还买了点下火锅的料,冬天还是要吃火锅的,一个人也显得热闹。
街上的雪还没停,没有出门时大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鞋子踩上去滋滋作响。像得到了某种乐趣,他竭力找每一块没被人践踏过的新雪下脚,体验那种鞋底微微下陷的感觉,乐此不疲。
像有预感似的,有什么在牵引他的视线,他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望透其中扑簌簌往下落的细小风雪,一眼看到路尽头的季正则。
他穿件长风衣,脖子上系着条围巾,手插在上衣的兜里,挺拔临风,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隽俏得人移不开眼。他下巴扬了扬,对着方杳安,神情倨傲,“看什么?还不过来?”
方杳安没动,提着两个购物袋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季正则。
季正则啧了一声,认命地自己走了过来,“你傻了?穿这么少去哪了?我在这冻得脚都麻了,你围巾也不戴,手套也没有。”他边说边把自己的围巾接下来,一圈一圈地绕到方杳安脖子上,最后只露出他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和一双浸着水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