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68)
路铮此时心跳瞬间加速,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张户籍资料上的照片,试图在脑海中寻找到一丝一毫此人的踪迹。
……
一个深蓝色的强壮男人的影子一闪而过,一把揪住了女子的头发,把她从车上拖了下来。
应该是很痛的。
可是她不会说话,不能喊救命,只能从喉咙中发出痛苦嘶哑的哼叫声。
在零星的片段中,他还记得有一绺带着血的头发飘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他做了什么?
对,他尖叫着扑了上去,咬住了那个人的手腕,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应该是咬到了肉里——
然后一块砖头袭来,额头一痛,整个世界都变黑了。
前杠上坐着的阿直呢?他看到了什么?是和自己一样被打晕了吗?
想到翠萍尸体被肢解的惨状,路铮的额角又开始了一抽一抽的疼痛。
很快,户籍照片上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约束椅里的戴向明看起来有点迷茫,还有些紧张,他长着一张淳朴的方脸,面色黑红,身材矮壮,一副经典的老实人样子。一双手上皮肤有些龟裂,路铮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他的双手手腕,太粗糙了,加上戴向明岁数已经不小,有不少皱纹,看不出来有什么疤痕。
不过二十五年过去了,小孩子也没有多大的力气,伤口愈合,疤痕消失也是完全正常的。
路铮走向前,站在约束区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戴向明。
这是二十五年来,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吗?
戴向明也注意到有一个没穿警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抬起一双惊惶的眼睛。
浑浊的老眼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对视了一会儿。
路铮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什么异常的情绪。
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忘了吗?
“你……看着我这张脸,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突兀地开口道。
眼前的戴向明使劲儿摇着头,一脸困惑。
“也对。”路铮忽然发现了自己干的傻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戴向明是个聋哑人,他根本听不见他的质问。
审讯很快开始了,路铮和唐邵源都被请了出来,按照规定,他们此时只是大水乡公安局的编外人员,协助办案可以,却不能直接参与审讯。
两人在审讯室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下,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审讯室里的实时监控视频。
审讯室里显得比往常更加安静,由于嫌疑人戴向明无法进行听说,又是文盲,除了自己的名字大字不识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沟通,大水乡公安局便按照常例,从大水乡聋哑学校请来了一名手语老师,负责翻译工作。
几名相关人员到位,审讯室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审讯正式开始了。
审讯比路铮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戴向明就承认了自己犯罪的事实。
“我不认识那个女的。”手语老师看着戴向明翻飞的手指,翻译道:“当时看她骑个自行车在路上,觉得她漂亮,就想强暴她,她反抗的很厉害,我一生气,就把她用刀捅死了。”
“当时她带着小孩吗?”
手语老师转身对着戴向明做出了一连串动作。
戴向明伸出一根中指贴在嘴唇上,再改成伸掌直立,在头的一侧从后向前挥动了两下,又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审讯室外的路铮忽地额角一痛。
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了异样的熟悉。
“戴向明说,她带着两个小孩。”手语老师说。
“在杀死受害者后,她的两个小孩怎么办了?”
“我把人装进麻袋,扔进了机井,两个小孩就扔在田里,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路铮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当时他的确是昏迷的,不过按照戴向明的说法,他没有对阿直做什么事情,他难道不怕小孩跑了回村告诉大人吗?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足够口齿伶俐了。
而且后来他直接把两个小孩扔在了田里,那条杨树小道平时走的人并不多,是什么人出现,将他和阿直带走了吗?那人是怎么做到将两个小男孩一起带走的呢?
路铮总觉得戴向明的故事有些不合理。
屋里的小胡警官此时已经将审讯的重点延伸到了后来的那具男性尸体上。
“我也不认识这人,就是有一日走在路上,看到这个人身上带着一个包,好像挺有钱,就把他打死了,抢走了包,把人丢到了机井里。”
“那个包在哪里?”
“烧了。”
说到这里,戴向明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挥舞着手臂,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动作,双手握拳,右拳打一下左拳,然后向上翻开手掌,随后用手指在空中画着一个像是“3”的形状。
“他这是怎么了?”小胡警官察觉到了戴向明的异样。
手语老师似乎也有些慌乱:“他……在说他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小胡警官被雷得五雷轰顶:“都为财为色杀人了,还不是故意的?!”
戴向明看起来情绪十分暴躁,一时间难以安抚,手语老师不断地和他做着交流沟通,脸上都淌下了一串串的汗。
路铮默不作声地坐在审讯室外面,眉头紧锁,看着审讯室里鸡飞狗跳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唐邵源看得出来他在想事儿,没有出言打搅,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走出门去帮他把门关上,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你……是警察吗?”刚关上门,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到了警察的寻尸告示,觉得里面那个人很像我前夫。”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师弟:以身相许吧!
-全文完-
第75章
“前夫?”唐邵源眉毛微动。
“对啊,就是那个寻尸启事,说大概五十五岁,个儿不到一米七,长短腿。确实像是我前夫,他四年前就不见了。”
唐邵源一听这种情况,不敢大意,赶紧进门去找到了路铮。
此时大水乡公安局负责此案的刑警们基本都在审讯室里围绕着暴躁的戴向明进行安抚工作,路铮一听是受害者的家属找上门来了,也顾不得回想里面奇怪的审讯,赶紧起身把那名女子迎了进来。
女子在接待室坐定,她看起来略微有些年纪了,约莫有四五十岁,不过长得很丰腴,不显老,五官也端正,有那么一点泼辣美妇人的感觉。
“赵瘸子四年前出门说要去做生意,谁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不回来了。不回来更好,我早就想和他离婚,一天到晚不见他干个正经事儿,只知道赌钱花钱,还害得我儿子也遗传了他那长短腿,上学让人笑话。”美妇人一脸不高兴:“他在学校外面看到了告示,说那个死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爸,非得要我来看看,没办法,想想孩子他爹也在这里,顺道就过来了。”
“孩子他爹?”路铮吃了一惊,不是说她的前夫可能就是那个死者吗?
美妇人猜到了他在惊讶什么,补充道:“我现在的男人,余勇,在聋哑学校当老师的,我听他说今天要来公安局帮忙的。”
说这话的时候,美妇人看起来挺骄傲的,好像很为自己有个文化人老公而自豪。
“啊,余老师的夫人。”路铮想起了审讯室里被戴向明折腾的浑身是汗的手语老师,觉得这活可真是不容易,寒暄道:“幸会。余老师还在帮忙,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出来。”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您方便叫您儿子来一趟吗?我们可以先做一个DNA比对。”
“他一起来了啊。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美妇人一扭头才发现儿子不见了,恼羞成怒,路铮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她尖声叫道:“赵天瑞,人呢?赵天瑞?!给我出来!”
门口进来了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子,皮肤黑黑的,小鼻子小眼睛的,和他妈妈不怎么像,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走路的时候一步一打晃,看得出来的确是腿脚有点不好。
正在此时,小胡警官也从审讯室出来了,路铮把美妇人的询问工作交给了他,和唐邵源一起带着赵天瑞去验血。
在等待唐邵源的化验结果的时候,路铮陪着赵天瑞站在走廊里聊天。
赵天瑞不太爱说话,有点腼腆,基本是路铮问一句答一句,不停地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把玩着身上的帽衫带子。饶是路铮这样和谁都唠的起来的,也觉得有点吃力。
见赵天瑞的手不停地搓着帽衫带子,路铮也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却发现赵天瑞的帽衫带子下端被绑了两个非常漂亮的结,一圈圈绕起来,看起来像是两个小吊坠。
“这种结挺特别的啊。”路铮说:“衣服上原来带着的吗?”
“不是。”
赵天瑞闷声回答。
走廊又陷入了沉默,路铮一时间觉得有点尴尬。
过了可能有好几十秒,赵天瑞突然开口:“是我自己打的。”
……反射弧好长。
路铮呵呵尬笑了两声:“手很巧啊。”
赵天瑞又不说话了。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唐邵源终于从DNA检验室出来了,有孩子在场,不方便说,路铮便给他使了个眼神,唐邵源成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不着声色地微微颔首。
看来死者的确是刚刚那位美妇人的前夫,也是这位赵天瑞的亲生父亲了。
路铮叹了口气,带着两人回到了接待室。
接待室中的美妇人得知自己的前夫已经死亡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是赵天瑞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节哀。”小胡看赵天瑞的模样,挺同情他小小年纪亲爸就死于非命,给他抽了一张纸巾。
赵天瑞接过纸巾,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
美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为他哭个屁,就那人,都不配给你当爹!”
一边的路铮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美妇人言语中的细节:“为什么说不配当爹?”
美妇人的神情中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现在不兴搞连坐了啊,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关我的事——赵瘸子他不仅爱赌钱,还出去睡小姐,以前他老和我说出门做生意,其实他的生意也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的生意?”小胡一听,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他干那拍花子的行当。”美妇人嘟嘟囔囔道,再次强调:“真不关我的事,我要是早知道,早就和他离婚了。”
拍花子!
路铮心头一跳,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无数的细节在脑海中分散开来,像一堆离散的点,如今欠缺的,只是一根串联起所有点的线。
线。
细线。
脑海中的细线的形象逐渐变得丰满成型,最终他的目光在赵天瑞的帽衫带子上停住了。
对了。
麻绳上的结!
一瞬间好像有火星点燃了引线,在脑海中炸出一片片的烟花。路铮告了声罪,在抽屉里翻翻找找了半天,抓着两个东西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几名大水乡的刑警目前已经暂停了和戴向明艰苦卓绝的沟通,手语老师余勇站在约束椅边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累坏了。
戴向明本人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正坐在约束椅里喝水。
“路组长。”审讯室中的刑警冲他打了个招呼,一脸头痛的揉了揉脑袋:“现在进度有点缓慢,嫌疑人认罪之后不肯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