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46)
“打他干嘛,费你力气。”高壮男子掐着路铮的后脖颈把他脑袋抬起来,就着月光看了看,只见眼前一张脸上血糊糊的,眼圈青紫,什么五官都看不出来,忍不住嫌恶地松手蹭了蹭:“真丑。”
那个奇葩男听到这儿,不知怎么的,竟是高兴得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听得路铮浑身发毛。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困的时候,那高壮男子哂笑一声道:“这条子干掉我们这么多弟兄,该杀——不过看他身手不错,算个好汉,留个全尸吧。”
路铮一颗心如坠冰窟,此刻他一对二,还负伤了,这两人手里都有枪,这种情况下,似乎不论怎么选择,都是个死字。
正在高壮男子冲他举起手枪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过来一个清亮的青年男声:“等等。”
路铮惊悚至极,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发现那个方向居然还藏着一人,要是那人放了冷枪,估计他现在命已休矣。
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扭头,只能尽全力撇过眼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从树荫下走出来,明明是夜里,他还带着一顶渔夫帽,脸上什么五官也看不清,只是声音让路铮觉得微微有点耳熟。
在哪里听过呢?
没等他多想,那个渔夫帽走近了燕哥,拉住了他的手,清清冷冷的声线说道:“把他给我处理吧。”
那高壮的燕哥见到那个渔夫帽,声音都变软乎了:“这种脏事,哪里要你来做。”
“我想,不可以吗?”渔夫帽声音一冷,听着就不高兴。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高壮男子一听渔夫帽语气里有些不快,赶紧改口,把手里的枪在身上穿的短袖衬衣上擦了两下,擦干净了才递给渔夫帽。
奇葩男发出了一声不阴不阳的“哼”声。
渔夫帽冲高壮男子露出了一个克制的微笑,帽子下露出白皙的尖下巴和小酒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反而有点清纯的味道。然而他手上却以相当不符合他外形的熟练手法飞速给枪上了膛。
“咔——当”
路铮仿佛听见了生命的倒数计时。
正在他心跳疯狂加速的时候,渔夫帽却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手枪,用那种冷清又一听就不太高兴的声音说道:“我说你们,一边站一个,还有人给摁着,是当我小屁孩玩过家家吗?”
“没听见承业说话吗?去去去,一边儿去。”那燕哥一听渔夫帽不高兴了,赶紧起身轰走了帮忙按着人的帮手,又讨好似的,把那奇葩背心男也扯走了。
背心男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切”,不过还是没有违抗燕哥的动作,乖顺地起身去了一边。
好机会!
路铮刚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准备垂死挣扎一下,下一秒就被冰冷的枪管顶住了脑袋。
“别乱动,警察叔叔。”那个渔夫帽用冷淡的声音说:“子弹可不长眼。”
路铮缓缓吐出一口气。
被渔夫帽遮盖着,路铮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凉冰冰地在他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冻得他四肢发麻。
“嗬。”渔夫帽挑唇一笑。
“砰!砰!”
第51章
远处汽车引擎声响起。
轰隆轰隆的,应该是某种越野车。
路铮屏息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他边上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一个人还拐过来,冲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路铮咬紧牙根,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憋着气,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靠,死条子,打的老子现在还头晕。”
没曾想这人踢了一脚还不满足,在腰间摩挲了一会儿,路铮眯着眼,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我去!路铮心下暗骂,这人竟然还想给他补一刀!
正当路铮蓄足了力气准备冒着暴露的风险蹦起来拼一把的时候,远处那人的同伙沙哑着嗓子呼唤道:“还不快过来!燕哥他们都走了,你还要给人收尸吗?”
“就来!”那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收起刀子追赶了上去。
呼……
路铮一颗心噗地回到了原位。
心下默数秒数,又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四周一片寂静,连鸟儿似乎都倦了。
“嘶——”
路铮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他的状况不是很好,估计身上有不少软组织挫伤,稍微活动一下都痛得不得了。头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流血,身上各式各样的小伤也很多,有的已经自行止血,然而更多的还在慢慢地往外流。他扶着一棵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脚。
不幸中的万幸,身上的骨头关节都没什么问题,忍忍痛,行动还是自如的。
路铮在周围稍作摸索,想找到一点那伙歹徒的随身物品,可惜的是这群人作案老道,武器或者别的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把没子弹的64式被他落在灌木中。
不知道那个渔夫帽为何在临了关头放了他一马,现在的路铮也无暇去想,他这儿是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这么久了,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
唐邵源呢?他身上只有电击棍,腿还受了伤无法行动,现在是怎么样了?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路铮心急如焚,赶快顺着来路摸索了回去。
漆黑的夜里,他的手电筒早在和人搏斗的时候摔坏了,山里还有树木遮挡,实在是不好找方向,好在距离不远,路铮绕了一会儿,循着打斗和人穿行灌木的痕迹慢慢摸回了藏匿唐邵源的灌木丛。
等他摸到那儿了之后,眼前的场景让他心里头咯噔了一声。
“邵源!”
路铮心头一痛,急忙朝前扑了过去。
眼前的灌木丛已经不成样子,这一片地方变成了一小块开阔地带,一看就经过了一番恶斗,唐邵源已经不呆在灌木丛里了,而是倒在外面空地上,这里树木比较稀疏,月光下他一动不动,身上都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电击棍。
他的身边倒着两个匪徒模样的男人,还有沾着血的刀和棍子,不知道是死是活。
“邵源!邵源!”路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轻轻拍着他的脸,焦急地在他耳旁呼唤着。
唐邵源的脸冷得像冰,他的头上和肩膀上都受了伤,鲜血汩汩流出。
路铮趴在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颈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似乎还有一丝微微的搏动。
有救!还有救!
路铮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赶紧给他做起了心脏按压。
按了一会儿,手下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邵源!能听见我吗!”路铮大喜过望,凑近唤道。
唐邵源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视力所限他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但是这个声音是他所熟悉的,他吃力地抬起手来,颤抖着摸向了面前路铮的面孔。
触手一片温热潮湿。
“你受伤了……”这几个字像是从他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样,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着急:“快……让我看看……”
“没事儿,哎!一点小伤,血都干了……”路铮破涕为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了抹:“太高兴,掉了点金豆子。”
唐邵源也低低地笑了,心里又是隐秘的欢欣又是钝钝的心疼,他用手指眷恋地在路铮的脸上抚摸了两下才垂下:“别哭啊,师兄,我这不是好好的。”
说完了之后,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赶紧担心地说:“刚才我制服了两个歹徒,不过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捆住就倒了,师兄你快看看他们的情况。”
路铮这也才意识到边上的两个危险分子,顿时被自己的鲁莽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跑过去检查了一番。
幸好,唐邵源虽然老被魏雄风笑话是战五渣,关键时刻战斗力竟然也毫不逊色,这两个人虽然还在喘气,眼瞅着还在深度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路铮取下自己和唐邵源腰带上的手铐,把这两个人一边一个结结实实地拷在了树上,又把他们的凶器之类的全都收了起来放好。
唐邵源被路铮扶坐了起来,靠着一棵树干,喘着气撕下自己的衣服角做简易止血带,路铮身上都是些擦划伤和挫伤,倒是用不着这些,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儿。
在他的熟练手法下,身上几处主要伤口的血流速大大减慢,做完这些后的唐邵源喘着粗气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
路铮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小包白砂糖撕开,这本来是他随身带着兑咖啡用的,此刻倒正适合给唐邵源稍微增加一点热量。
“邵源,张嘴,啊——。”
虽然夜色朦胧,路铮的眼睛还是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唐邵源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身上都是伤,失血让他有些四肢发冷,然而味蕾上传递来的丝丝甜意却驱散了疼痛,让他整个人热乎了起来。
“师兄,你听我说。”他舔舔嘴角残余的几小颗糖粒,声音温柔地说道:“咱们需要尽快和耿老大还有查青大队长他们取得联系,我现在行动不便,跟着你速度提不上来,你先下山通知他们,我在这儿原地等着。”
达秋山绵延数十公里,范围巨大,他们在这边的各种喧闹根本没能引起同在山中的其他刑警的注意,加上地处边界,山里信号约等于无,如今一来,最快的办法确实是先下山找人。
可是唐邵源呢?
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在这寒冷的山里待上一夜,他的腿怎么办?能坚持到第二天来人解救吗?
路铮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唐邵源的嘴唇:“嘘——”
唐邵源瞬间说不出话了。
路铮转过身,在他身前半跪下,手臂往后伸:“上来。”
“师兄,你——”
“少废话。我是组长,听我的。”他话还没说完,路铮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快上来,咱们一起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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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迤逦的山道上,有一点手电筒的光芒在树丛间忽明忽暗地闪烁,凑近了看却是两个贴在一起的男人身影,一个背着另一个,两个人身上都狼狈不堪,血迹斑斑,步子虽然还算稳健,却显得有些缓慢。
“……所以说在山里,真的不能分开。”背着人的那个高个男子一边走,一边颠了颠自己背上的人:“山这东西,很奇怪的,你在里面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座山都是不同的,自己记得路,但是走着走着就会发现,每一座山都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就这么走啊走的,就出边界了,过了边界那边还有专门的派出所,就负责把这些迷路越过国境的人送回家……”
他后背上背着一个个子看起来更高一些的男人,一双大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此时他的脑袋搭在路铮的肩窝里,手上松松地攥着一个磕破了角的电筒帮忙照着路。
正是路铮和唐邵源。
唐邵源的大腿和小腿各中了一枪,他命倒是挺大,伤口避开了大动脉,不过如今失血也很多,情况并不乐观。
按照往日,要是有这种趴在路铮背上的美事,他早就激动得一颗小心肝噼里啪啦跳了,可惜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勉强保持清醒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邵源?邵源?还醒着么?”路铮怕唐邵源一睡不醒,故意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子,见后背又没声了,心里陡然一惊,赶紧晃悠了两下。
“……嗯。”唐邵源回应得有些吃力,心里知道路铮担心他,使劲儿睁开眼,调用全部脑细胞回应道:“师兄……怎么这么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