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38)
房门乍然打开,竟然是柯成从容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根本不给柯江往里窥探的机会。
“爷爷没事,”柯成看弟弟一眼,“只是不想见外人。”
柯江瞳孔一缩,险些崩了,沉着声音反问:“谁是外人?”
柯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今日在家,未穿那些昂贵的手工西服,而是很休闲的模样,只是未有衣装,他随柯父的面貌更显平庸。他自然地往楼梯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似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弟弟:“忘记与你说,你嫂子怀孕了,是个男孩。”
柯江冷笑:“那真希望是柯家的种。”
柯成当即变色,勃然大怒,抄起身旁的花瓶便要砸。柯江却知道他只是作作样子,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躲都不躲半下,面上仍带着他招牌的笑,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语气中颇有几分嗤笑的意味:“柯成,你在我爷爷面前说些什么呢?这么大人了,有劲没劲?”
“是谁让整个柯家蒙羞?!”柯成最恨的就是他故作乖巧淡定、又张嘴不饶人的模样,将花瓶扔下,其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滚了又滚。旁边的护工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见这兄弟阋墙的一幕。柯成冷眼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曾经的厌恶又涌上心头,着重地重复了一句,“你爷爷?是谁让你、爷、爷失望?嗯?一个同性恋孙子,需要我来说么?他老人家昨夜气到两三点才睡,你在哪里?在与男人厮混?”
柯江脸色白了白,很快恢复镇定。对面的男人显然怒意未消,但到底多年城府,颇为挑衅地,作兄长姿态:“柯江,我作为你大哥,不得不替爷爷说一句,你还是尽快改掉你那喜欢男人的恶心毛病,以免让祖父老了还要替你受人白眼。昨天那个半途过来的人,半点教养也没有,是不是你外面养的?他叫什么?”
“关你屁事!”柯江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你算什么东西?管得到我?柯成,你先把自己屁股擦擦干净吧!”
一个护工推门出来,低眉敛目地:“两位少爷,柯老吩咐你们不要吵了。大少爷,柯老还有事要与你说,请您进来吧。”
柯江乍然止住声,近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祖父房门的方向。他的胸口还在不停地起伏,勉强以平和的语气,不知在说给谁听,颇为仓促地:“我之后再来看爷爷。”
柯江步伐匆匆,打开车门,几乎是将自己摔进驾驶座里。
片刻之后,他像个小孩般地吸了吸鼻子,眼里透出迷惘与茫然。
第49章
一周之后,谢白景杀青回s城。
柯江表现得一切平常,在公寓里乖乖等着年轻人回来,迎接一场激烈的性事,从玄关至卧室。他依旧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在床上甜言蜜语说个没完,黏人又爱撒娇,一会说痛了,一会说快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坦诚地与人拥抱,在人耳边言说自己的快乐。结束之后,像只摊开肚皮的小刺猬,任人揉捏,嘴里念念叨叨地问谢白景这程有没有学到什么,第一次演戏感觉如何之类的话。
谢白景发觉他瘦了一点,原本就不胖,此时腰更窄,在撩起T恤,裸露着摆动时格外明显。但谢白景却并未提出,这样的关心不合时宜,不是他该说出口的。更何况在他回来的第一天,柯江就又递上了一份礼物,一张可以任他刷的卡。
“宝贝,”柯江开始钟爱这样腻人的亲密称呼,仿佛这样能代表他俩情意深笃般,“我的一点点小礼物,奖励你第一次拍完戏,你可以用它随意买点喜欢的东西。”
谢白景僵着声:“不用。”
柯江又笑了:“干嘛这么见外啊?”他又收了笑,颇为倨傲地昂昂下巴,“必须收,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多不好呢。”
平心而论,柯江真是个大方的老板。谢白景在检查自己的工资时发现,除了应有的酬劳与薪水,每个月还会从柯江的账户打来一定数额的钱。若换做别人,自然是羡慕都来不及的份。这样既好伺候、又出手阔绰的金主大人,真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该好好抓紧才是。
然而谢白景冷了声音:“柯总,我不需要。”
他一喊柯总,柯江就知道大事不好。他扁扁嘴,有些僵:“干嘛啊?”
谢白景无声地将那薄薄卡片向他推了推。
“你…哎,小谢,你这样太不给人面子了,”柯江说,“以后可别这么拒绝别人,知道了吗?”
谢白景俊朗的眉眼稍稍缓和,柯江悻悻地将那张卡收回,突然说:“不许叫我柯总。”
他这句话说得很认真,谢白景微微一愣。他总觉得,直呼柯江不怎么合适,可要像柯江那样张口宝贝闭口亲爱的,他也说不出口。半晌,他嗯了一声,将这个问题含糊带过。
柯江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对着谢白景时,成天嬉皮笑脸,热情丝毫不见消减。因为谢白景近日太忙,又是需要拍摄微电影,又要接受采访录制节目,已不能固定地早晨上班,下午回家,所以柯江总是孤单的。不过他出差个几天的日子里,柯江仍然乖乖地住在公寓里,偶尔出去玩局喝酒,也不会通宵不归。谢白景以为他一切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被自己最亲的亲人给逼疯了。
柯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只需将自己这一辈子对外人的手段,稍微施出一两分,就足以让人节节败退。更何况,亲人之间,是无需用手段的。只要展现出该有的情绪,就足够让关心他的人感受到同等的痛苦。老爷子不急不缓,甚至未劈头盖脸地骂柯江一顿,只是日日都不见他。柯江每日去老宅子里定点报道,却每日都被拒之门外。报道一礼拜,老爷子才让人给他带了句话,让他别来了。
这样的冷淡,仿佛过去二十年的疼爱都是假的一般。柯江难以接受,又是对着佣人软磨硬泡个十天,才终于准他进房去看一眼老人。
他的爷爷又瘦了,躺在半抬起的床上,需要随时插着精密的仪器。然而望向他的时候,眼中的光不减。
“小江,”柯老面上完全看不出情绪,甚至没有柯江原本料想中的愤怒与失望,只是平平淡淡地,好似往常唠家常,“过来坐。”
柯江在床前坐下,他的心脏砰砰跳,心内有种直觉,他爷爷会原谅他的。
“怎么瘦了?”
柯江闭闭眼睛,又睁开,笑道:“这段时间减肥呢,想少吃点儿,看起来更帅。”
“胡闹。”柯老亦如平常般颇带宠溺意味地斥责一句。柯江笑着点头应了,老人接着问,“与孙小姐接触得怎么样了?”
柯江霎时僵住。
而他身旁卧床的老人仍然平静地向他施以目光,与任何一个关心孙子感情生活的祖父都无甚区别。可柯江却知道,这是对他明晃晃的暗示,或者说,是不带锋芒的命令。
他本想坦白的。
他可以为了祖父的名声与心愿,对外与女人交往,甚至找人形婚生子,他都能接受。但他还是想坦白地告诉爷爷,他喜欢男人,现在喜欢谢白景,这是他这么二十几年来做得唯一最出格最离谱的事儿。柯老爷子于他而言,是他唯一最亲近的亲人,他的父亲不期望他出生,他母亲只拿他当踏板,他的兄长与他是仇人,这样冷漠疏离的家庭里,只有老爷子始终作为他的庇护与靠山,稳稳地立于他身旁。他希望自己的亲人可以接纳他这个“缺陷”,并且如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偏爱他,纵容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认这个事实并不存在,以看似温和,实则锋利的方式逼他就范。这是把软绵绵的刀,正好捅在柯江的心口了。
“爷爷,”柯江眼睛有点儿红,“你不疼我了?”
“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还委屈上了。”柯老的脸上有些笑,“柯江,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怎么还像是六岁。”
“……”
柯老:“孙姑娘看起来人不错,记得好好相处,早日将婚期定了。”
柯江突然问:“是柯成告诉你的?”
“那是你大哥。一直教你长幼有序,都忘哪儿去了?对你哥哥放尊重点。”老爷子语气加重,接着慢慢地半闭上眼睛,“我困了,你小子在这闹闹腾腾的,赶紧回去吧。”
柯江仓促地站起来,还险些被椅子绊倒。他几乎是狼狈地逃走的,这个姿态,着实不够好看。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持续地细微地发抖,手机攥在手中,一会亮屏,一会熄灭光亮。他摸摸口袋,想来根烟,跟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但他因为不喜欢烟味,很久没抽烟了。他又想找人喝酒,可他不想见徐立,也不想听张云天没心没肺的快乐。最后,他还是打电话给了心中最想见的人。
“白景,”柯江难过地说,“陪我说说话。”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动音量键,试图让声音放到最大,大到能听到年轻人的呼吸声,依然是冷淡而克制的,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般从容:“怎么了?”
柯江乍然意识到,他应该还在工作,沉默了两秒。
对面依然耐心地:“怎么了?”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说话。”
当柯江独自开车回到公寓时,谢白景已经在家了。谢白景今日本正在拍摄微电影的宣传照,然而柯江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所有行程,让他不得不赶回来。门一打开,柯江看见谢白景的身影,跑了两步,跳起来抱住他。这样的抱法还是头一回,这样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男人,体重可一点不轻,连谢白景都微蹙眉头,踉跄一步才站稳,双手下意识地托住柯江的身体。柯江双腿夹着谢白景的腰,低着头埋在人脖颈的地方,在老宅里浑身的紧张感顿时消散。
然而谢白景却意识到,怀抱中的男人脊背绷得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扒住自己,双手环着他的背上,手指不自觉地抠挠着他的衣服。
就像是……很害怕他离开一样。
谢白景下意识地开口安抚:“我不走。”
他自己都被吓一跳。谢白景从未有过哄人的经历,哪怕对自己哭泣着的亲妈,也是冷眼相对。然而对着现在的柯江,他却下意识地将语速放缓,低沉而温和。半晌,柯江自己爬下来站稳了,自己都有些羞赧,耳根微微红,面上带着往常的笑容,自己为自己打掩护:“我就是…那什么,想你了。”
谢白景沉沉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了?”
柯江笑道:“嗨,没什么。都说了想你了,陪我喝喝酒,好不好啊?”
公寓的酒柜里放了些酒。柯江开了一瓶,亲自倒在酒杯中,与人干杯。谢白景只浅酌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仰头喝了大半杯,放下酒杯时舒服得叹一口气,眼睛里都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们共同坐在客厅的一座单人沙发上,谢白景坐得挺直,而柯江则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谢白景身上。两人沉默无言地对饮,甚至无半点下酒菜,一人的酒杯始终不动,另一人则持续地仰头再仰头,直至面颊上泅出红色。谢白景终于看不过去,伸手攥住柯江的手腕:“够了,少喝点。”
柯江甩了一下,没挣脱开,反而让液体洒出些许。他酒量不差,喝过几杯后,复杂的心情也渐渐平复,顺从地放下酒杯。他确实不是六岁的小孩儿了,总不能让比他还小的人来哄他。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白景平静地抬手,碰在他的发顶。年轻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掌心总是有着干燥的温暖,在抚摸他的头顶时,用力并不大,甚至只能感到一片温热抚过发梢,好似一片轻柔的羽毛,盖在狰狞的疤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