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九暖阳(44)
被一点点试探底线,刺的陈靖东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没有。首长您就别问了。”
现实和理想在眼前拉锯般的争夺着,不单单是为了争到一个陈靖东,更是世俗主流社会和难以启齿惊世骇俗感情之间的冰冷对峙。
叶时弼叹口气:“我还是更习惯你们叫我叶老板。”
军演时候,他们几个跟在身边的,都这么亲切的称呼叶时弼,叶老板。即使是上下级,是将军和小兵,那也是一种血浓于水筋脉相连的兄弟情谊。
“你啊,”叶时弼没多说,那些淡然带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和包容:“陈靖东我送你一句话,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换言之,做了就别后悔。你要转业,我没意见,只要老陆签字我就放行。再怎么可惜,我叶时弼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儿。何况,”男人笑了笑:“你心都不在这儿了,硬留下来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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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轰炸弄的陈靖东心神俱疲。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才,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兵。
有人性的弱点,也能用血性撑着,度过难熬的低谷,正面自己的过失。
他三十一了,一直捧在掌心珍惜的跟宝贝似的孩子长大了,他想过点自己俗气庸碌的小日子,仅此而已。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的年底,部队一轮轮的迎来朝气蓬勃的新鲜血液,再送走昔日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眼下却抱头失声痛哭的老兵。
舍不得吗?一定会有。
可是他陈靖东正视这种矛盾,看清了取舍,无愧于内心。
这一次,他不是逃回A市,他要戴着大红花,跟战友们惜别,正大光明哭成傻子,也是人生中最浓重的那抹笔墨。
这是他的选择。哪怕无奈,哪怕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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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压抑情绪中,第一个周末到了。
放出去的小孩兴冲冲回来了。
叽叽喳喳的少年快乐的像只小鸟。
“哥我跟你说哦,峨眉山的猴子可肥了。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居然还敢抢游客的可乐!还有还有,我没看到峨眉金顶上著名的佛光,可惜了。我听边上一个大爷说的可玄乎,说什么佛光可好看了,能看到五彩云彩簇拥着宝相庄严的菩萨。还有人说看过菩萨显灵的都跳下去成佛了。艾玛真是!这么想幸好我没看到,我可不想跳下去成什么佛,我还得跟陈靖东过小日子呢对不,哥?”
小孩的笑眉笑眼治愈了陈靖东的心伤。男人勾勾嘴角:“对。过小日子。”
皮小子吐吐舌头,转身去翻他的双肩包:“哥我给你买牛肉干了,可好吃,就是嚼的有点费劲儿,硬。喏,这儿呢。”
少年的额头还有微汗,陈靖东伸手帮他擦了擦:“累不累?出去玩别舍不得花钱,吃的住的都选好一点的,安全第一。”
“知道了。”方坤嘿嘿的笑:“就知道我哥最疼我。”
“小坤,你周一出去玩,别再特意绕回来了。想玩几天就痛痛快快玩,然后回A市。”陈靖东不想泼冷水,只是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他不想节外生枝。那些被非议的艰难,他一个人扛就好了:“我保证今年寒假肯定带你去东北滑雪。”
“又提又提。”方坤不乐意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说好的七天,你老赶我干什么?”
陈靖东沉默了几秒:“我前两天递转业申请了。”
少年眼珠亮了,掩不住的兴奋:“真的吗?太好了!那能回去了?”
“还没批。”陈靖东摸出一根烟,冲着方坤挑眉:“来一根?可能不太容易,关键这个节点有点晚了。”
方坤失望的拖了长音叹口气:“还得多待一年吗?咱俩这成啥了?典型异地恋。攒下那点钱都贡献给祖国的交通事业了。”
刚抽了一口的烟又被小孩坏习惯的抢去,洋洋自得叼在嘴上。
“你这张嘴,叭叭的真能说,我看你上大学可以去参加个什么辩论社之类的。”
方坤吸了口烟,冲着男人呼出烟圈,凑近的眉眼带着青春张扬的挑衅:“我嘴巴厉害,还不是你教的?”
“我这嘴笨的跟棉裤腰似的。”陈靖东说完这句,后知觉的了悟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小孩笑的狡黠:“忒谦虚。我算发现了,陈靖东你经验相当丰富,肯定原来有过不少情史。”
懒得跟他解释,陈靖东干脆身体力行堵住了那张很厉害的嘴巴,把人亲的晕头转向再也想不起来吃什么莫名没影的飞醋。
第四十九章
心惊胆战的一个月总算熬了过去,把依依不舍的方坤送上飞机,陈靖东终于松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讲,部队是个大通铺,一览无遗没有秘密。
方坤来看望他,姑且不提那几个早几年就认识少年的人。就算全是陌生人,依照部队的传统,依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大家的兄弟大家的亲人。
那份坦诚的热忱,在每一顿朴素的饭菜里,在举起的酒杯里,在毫不做作的笑脸里。
方坤进进出出这一个月,大伙都把他自动纳入了家属范畴。甚至雷大胆还把少年带进了大院,陪着他参观了整个部队,去了打靶场。
陈靖东做贼心虚,每一刻都煎熬的怕被看出端倪。
陆甘宁跟他生气却不会连带着迁怒方坤。只要小孩转一圈回来过周末,即使陆甘宁有事,也会吩咐雷大胆王岩他们招呼好,哪怕就是去秦妈吃顿家常饭。
方坤走了,等待陈靖东的狂风暴雨来了。
陆政委的说客一拨拨的登门。苦口婆心有之,晓之以情有之,动之以理有之,怒目金刚亦有之。总之主题就一个,你小子别想跑,好好在部队待着才是正道。
陈靖东有苦说不出,简直要原地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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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九月,方坤开了学。
部队里用手机并不那么方便,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方坤慢慢找出规律,每天晚上熄灯前,跟陈靖东微信往来聊几句。碰着陈靖东这边有事不能及时回话他也不恼,自说自话的絮叨最近的乐事,简直就是早几年陈靖东远程跟他在R市互动的翻版。
那些信息陈靖东无比珍惜,枯燥的训练之余会拿出来看看,翻过来倒过去的,快要能背下来了。
只是男人再谨慎,经常自己回了单人宿舍才拿出来看手机,依然避免不了被撞到——
“东子。”房门被敷衍的敲了两下,莽撞的从外面撞开。雷大胆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扶着门框探头望进来:“斗地主三缺一,来不?”
陈靖东刚好看到自家小孩昨晚发的“特别想你,想亲你”,嘴角还挂着神经兮兮的笑容呢。
略显慌乱的收起手机,陈靖东从椅子上站起身:“行啊。输的晚上秦妈请客。”
“中。”雷大胆跟他并肩在走廊里走,笑着撞了撞他肩膀:“刚才跟对象聊天呢?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哪有的事儿。”含混的带过,陈靖东一巴掌拍他后背上:“就你话多。”
“传统懂不!”雷大胆可不给他打马虎眼:“情书拿出来念!一会儿打牌,今天赌注得多加这么一条。我得跟王岩他们说,你小子谈对象了。哎呀操!不会你要转业就是为了这个吧!”
陈靖东恨不得捂他的嘴:“你怎么不用喇叭呢?嘚吧嘚吧就快昭告天下的意思,八婆都没你厉害。”
“承认了对不?”雷大胆穷追不舍:“承认谈对象了?”
“还没。”陈靖东谨慎的摇摇头,四下里看看,放低了声音:“追着呢,你别乱说。万一追不上泡汤,你等着被老子扒皮晒人肉干吧。”
雷大胆哈哈大笑,往嘴巴上做了个扯拉链的动作:“不说不说,等你追上人家姑娘再说。到时候得请哥们儿喝酒,喝好酒五粮液记住!”
晚上在秦妈喝酒的时候,一向稳重的王岩喝了大半斤白酒,单手捂着脸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岩比陈靖东小一岁,今年三十。他在老家两地分居的老婆是他初中同学,俩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可是长期这么分着,感情渐渐就禁不住考验,先是有了埋怨,然后就是变质。
六年婚姻落个离婚的惨淡收场,在座的兄弟们了解却也说不出轻飘飘的安慰。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军嫂不易,两地长久分着的更是不易。
雷大胆拍了拍陈靖东的肩膀,舌头有点大:“咱们当兵的,谈个对象成个家不容易。哥们儿,你要真是为了感情,兄弟我拼着命在陆政委面前挨削也得投一票支持你。转吧,以后日子还长,咱也得为自己考虑点。”
陈靖东没吭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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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生日那天晚上,陈靖东找借口溜了惯例的政治学习,跑到僻静地方给方坤打电话。
“哥,生日快乐!”电话里,少年的声音兴高采烈,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方便打电话了?”
“生日快乐。”听到声音,特别想把人抱在怀里狠狠揉一揉。陈靖东深呼吸,靠在墙上点根烟镇定情绪:“二十岁大生日,再怎么忙,电话也得打吧。不然小方同学不得生气吗?”
方坤嘿嘿乐着,只听到那边咕咚一声,然后跟着哎呦。陈靖东急了:“怎么了?”
“太高兴,在床上翻个跟头,摔地上了。”少年快乐的嗓音带着不以为然:“没事,摔到屁股了,肉厚呢,不疼。”
“今天回我妈那边吃晚饭的?这会儿回宿舍了?”因为陈靖东转业地方还没定,方坤暂时就住校了,没办走读。
“你猜。”今天周五,小孩这么故意拿腔拿调,加上那边特别安静,想都想得出。
“你回家了?”
“嗯呢,回咱家了。”方坤故意咬重咱家那俩字:“打扫了下卫生,刚冲过澡你电话就来了。心有灵犀嘛。”
心情很轻松,陈靖东咬着烟蒂跟方坤聊天:“晚上陈奶奶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红烧狮子头,毛豆炖仔鸡,炸鸡翅……嗯?不对。”方坤报菜名的动静突然停了:“那啥,陈靖东你确定,现在我还要喊陈奶奶吗?”
陈靖东哑然,无声的咧着嘴笑,压都压不下去:“不然呢?”
少年再怎么大大咧咧还是有点臊得慌,含糊的哼了一声:“反正就是不对。”
反手把抽完的香烟按熄在墙上,陈靖东忍住心悸岔开话:“大学里还顺利吧?住宿舍习惯吗?”
“陈靖东,”方坤不被他带着走,反将一军:“你说我该跟你妈叫什么呀?还有你哥,叫大叔叔也不合适哎。”
“随便你。”男人把空着的那只手食指勾着塞到牙齿间咬了一口,克制着翻滚的情绪,幻想着这一口干脆咬到少年的手指上:“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真哒?”方坤还就跟他较真的杠上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调调:“那我下次去吃饭,就叫哥了啊。还有……叫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