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之后我还穿着你的外套(61)
心里想的什么对方会不明白?
方绍一虽然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但不代表他就没事儿了。这是切切实实的重伤,切了小半片肺叶。每天都要做雾化,做肺扩张锻炼,原野遵医嘱出去买了袋气球,天天盯着他吹。
韦华进来的时候方绍一正跟原野商量着,问能不能先不吹了。
原野问他:“疼啊?”
“啊,”方绍一示弱服软,“疼。不吹了吧?”
“吹,你才吹几个?”原野不为所动,在旁边给他切水果,方绍一这次伤了之后太能撒娇了,一把年纪了让人受不了,水果得原野切一块儿一块儿的混一起吃。
“疼。我肺……”方绍一话说一半,看见韦导走进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领导。”
“干什么呢这是?”韦导走进来,站在方绍一床边,和他说话,“精神不错。”
方绍一甩了下手里的气球给他看,说:“原野天天盯着我吹这个。”
“那你就好好吹。”韦导带着点笑,和他说。
方绍一现在既然都从监护室出来了,人也基本稳定了,过来看他的人就都不会表现得多愁眉苦脸的,不吉利。导演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这天方绍一主动和导演说起戏的事,其实他的戏份原本也就没剩太多,但后面主角痴痴傻傻的戏份一场都还没拍。韦导说:“你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我想办法。”
这部戏现在处境确实难,最难的就是导演。剧组里现在有些人私下里说,这部戏从头到尾都不顺,导演和那棵老树不合,所以处处难为。韦导拍戏拍了一辈子,没哪个剧组像这个这么难。主角戏拍到一半出事了临时换人,换来的又出事了差点没命。原野也从树上掉下来了崴了脚,处处都不顺,意外多得蹊跷。现在就不知道方绍一还能不能恢复,之后还能不能拍戏了,哪怕以后过来拍个脸替换呢。
剧组现在根本没人敢问这事儿,这电影会不会到最后胎死腹中,谁心里都没底。这么不顺的一部电影还要不要继续做了,做了结果是什么,没法预测。导演始终没个话,大家就都闭口不言。
方绍一话说不了几句就得捂着肋骨咳,咳嗽是好事儿,咳完了原野把水果递给他让他润喉润肺。方绍一还跟导演开了个玩笑:“我现在这个身型和体重,正好能贴后面的戏。但年轻戏拍不了了,不贴戏了,找替身吧。”
韦导不接他的话,只是摆了摆手。
方绍一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导演。”
韦导看向他,皱眉太多,眉心有着深刻的川纹。方绍一认真道:“我现在这状况你知道,我确实短时间进不了组。你让我下个月就起来去接着拍戏这不现实,办不到。但这戏我既然接了就必须拍完,你现在扛着什么我知道,告诉大家都放心,除了时间上必须得往后拖了之外,其他什么都不影响。”
方绍一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点难,说完又是一顿咳,原野过来给他轻轻拍,韦导看着他们,良久都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声音里有他惯有的沧桑,那是大半辈子磨砺出来的:“孩子……我不是来跟你说戏的。”
这一声“孩子”让人听着有点恍惚,方绍一挺多年没听韦导这么叫他了。他第一次拍戏那会儿才十六岁,那时候韦导跟他说话总要叫一声“孩子”,后来也都那么叫,再后来方绍一也成熟了,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这电影方绍一当初没接,是韦导硬给叫过来救场的,方绍一命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导演心里什么滋味儿谁都想得到。
方绍一冲他笑得也跟个孩子似的,很简单也带点无辜,对他摊了摊手,说:“我就是个演员。您不跟我说戏,那说什么啊?”
关于这事儿原野也没和他聊过,不重要。原野太了解方绍一了,他就没怀疑过方绍一会把戏拍完这件事儿。
原野刚出去把方绍一吹的一串气球送去给隔壁病房的小朋友了,最近天天都去送,小朋友特别开心。他一回来方绍一就叫他:“我想上厕所。”
原野袖子撸到手肘,答应了一声,然后笑得有点坏,故意问他:“我给你接?”
“你有完没完了?”方绍一哭笑不得,“你是有什么执念吗?你要是非得想给我接,不然你就难受,要这样的话我可以满足你一回。”
在ICU的时候方绍一有几天是不能动的,那会儿有个尿壶,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护工把他东西一起都收拾送过来了。原野老惦记着用一回那个,但方绍一现在能走能动的,他哪可能用这个。
“是我有执念吗?”原野走过来扶他,扶着他往洗手间去,“是我有还是你有啊?”
方绍一完全可以自己去,他偏就让原野扶着去,还得全套地给扶着,自打他受伤之后就这样。原野站在他身后给他扶着,这姿势就相当于是从身后抱着他,最亲密的姿势也无非就是这样了,这甚至比做.爱都更亲密。不是爱极了掏心窝子地爱眼前这人,做不到这么对待,也不会自然而然地这么紧密亲近。
之后两人一起站在水池前洗手,方绍一调好水温,挤了洗手液出来在手心搓出泡沫,然后抓住原野两只手,仔仔细细地给他搓手。四只手缠在一起,手指滑腻勾缠,加一起七十多了,竟然就这么玩泡沫玩了好半天。后来原野先笑出来,问他:“你干嘛啊?”
方绍一低着头说:“给你洗洗手。”
病房里还有张病床就是给陪护家属用的,这就是原野的床。原野之前在走廊待了那么多个晚上,后来有床了也睡不踏实,他半夜总要醒来看看方绍一,夜里方绍一翻身咳嗽他都知道。
方绍一压低了咳了两声,之后坐了起来,原野问他:“怎么了哥?”
方绍一朝他看过来,问他:“我吵醒你了?”
“没,我睡不踏实。”原野下地走过来,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让他喝。
方绍一知道他睡不踏实,想了想说:“床挪过来,我抱着你睡。”
原野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别了,再碰着哪儿,疼着你。”
方绍一开了床头灯,原野表情温和从容,问他:“不睡了啊?”
原野下巴都尖了,方绍一看着他的脸,突然对他说了句:“对不起啊。”
原野都让他给说愣住了,愣完之后失笑,问他:“打哪儿来的这话啊,对不起什么了?”
方绍一手抬起来在原野心脏的位置轻轻抚了抚,然后轻声安慰:“……不怕。”
本来挺好的,也一直都跟没事儿人似的。这会儿方绍一用俩字就让原野所有神经都绷了。甚至都能听见响儿的,一根一根噼里啪啦地断了。
当初方绍一时差症在原野眼前晕过去就能把原野吓得嘴唇都白了,尽管那时候原野还是个大男孩儿,现在马上三十五了。确实是成年人了,很能扛得住事儿。扛了这么多天,牛逼极了。
原野先是站在原地发愣,而后突然弯下了身子,脸埋在方绍一床边,蜷缩起来,肩膀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像痉挛一样剧烈颤抖。
方绍一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也一声声给他道歉。
“我不接受你道歉。”原野的话里带着浓重鼻音,愤怒里带着些孩子气,他手死死抓着方绍一的被,整个后背都在抖,“你道歉有什么用啊……”
“我这些天心都让人掏出来踩碎了磨成渣,你一句对不起能还我什么啊!”
“岛上一直下雨,我回不了国,小涛说你受伤了,说钢筋在你胸上穿透了,他说你没有意识了,我回不来啊!”
原野的嗓音已经失控了,他脸死死扣在床边,很用力地呼吸回气:“你说不怕我就不怕了吗?你试试?”
“我躺里头,你站外头,你试试!”
“我恨不得游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啊……”
方绍一一直摸他的头,轻轻拍他的脖子和后背,持续不断地给他道歉,告诉他不怕。
原野喉咙里逸出失控的破音,他挥开方绍一的手:“我想把我的肺抠出来都给你,只要你别流血了别发烧了!”
“我这些天……我这些天多他妈后悔你知不知道啊……我过年为什么要给你压岁钱,我这些年都没给过你,我今年抽他妈什么邪风要给你!我就不应该给,我什么都没压住……”
方绍一现在的心也是被掏出来踩碎了,原野每个字都让他拧着疼。方绍一知道他害怕,不管原野十七还是现在,他从来都没变过,他在这方面胆子很小。
所以当时方绍一失去意识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原野。太糟糕了,小猴子要吓疯了。
方绍一眼睛猩红,低头看着原野,掌心贴着他的后脑,沉声说:“我怎么可能留下你自己。”
原野脸在床上用力来回蹭了两下,之后猛地抬头看方绍一,哑着声音低喊着:“你放屁!你差点就死了,都他妈是放屁!”
☆、第 67 章
方绍一现在说他不会留下原野自己, 在他躺在ICU那么多天之后。
这话原野怎么可能接受?原野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连意识都没有了, 现在你跟我说不会留下我,就是屁话。”
他说什么方绍一都顺着他, 点头承认:“是, 都是屁话。我错了。”
原野瞪着他, 那天他说了很多。他说一句方绍一就点头承认一句,然后跟他道歉, 说他错了。
深夜里的这一场崩溃到歇斯底里的发泄质问, 让原野彻底疲惫了,之前强撑着的那股劲儿好像都散没了, 他坐在自己床上, 整个人都是一种松弛的状态, 坐得很不端正。
方绍一轻声道:“睡吧,我看着你睡。我肯定好好恢复,你看我表现?”
原野发泄完现在精神甚至有些发空,脑子里什么都没了, 几乎是空白的。但是强烈的疲惫感也让他不想再动了, 连去洗把脸的劲儿都不愿意使, 躺下就睡了。他是面对着方绍一这边睡的,睡前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方绍一的温柔是持续存在的,他注视着这边,让原野闭上眼也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原野睡着了之后方绍一下地,捂着伤处缓慢走去洗手间拿了条温毛巾,坐在原野床上给他擦脸。擦得很轻柔仔细, 原野瘦了那么多,这个年纪一瘦就容易显年龄。原野长相原本是显小的,但现在看来已经很衬他的年龄了。方绍一拇指在原野眼睛上轻轻一碰,摸了摸他眼睛上那个漂亮的小坑。
原野一觉睡得很沉,甚至早上其他人已经来了,他都还没醒。吉小涛拎着早饭过来,方绍一正好从洗手间洗漱过出来,吉小涛放下东西过来扶他,方绍一冲他比了个“嘘”。
吉小涛压低了用气音说:“等下伯父伯母要来,我去接他们。”
方绍一点头:“晚点吧,让他先睡。”
“嗯,”吉小涛看着原野,心里很酸,“我野哥太多天没睡过了,他真的一直在绷着,我之前都怕他把自己绷折了。”
方绍一视线放在原野身上,轻轻摇头:“他不会的。”
不真正放下心来,他那口气不会松,他能一直挺着。方绍一低声和吉小涛说着话,吉小涛点头应着,之后说:“好的,哥。”
原野那天直接睡到下午,中间病房里来了一拨又一拨人,护士查房的时候说了很多话,原野动都没动过一下。谁进来方绍一都淡淡笑着冲他们比个“嘘”,正常这个时间陪护床是不可以有人睡的,怎么也要等上午医生查房过后。但他们这儿本来也有点特殊,医生护士也不会掐着这个给他们定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