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请睁眼(60)
“没有三瓶,白狼每两晚才能杀一个人,我只有狼人一半的毒液,我只有两瓶。”李斯年道。
“另一瓶用来杀啤酒肚了。”方岱川了然道。
“是。”
方岱川抬起眼睛,目光如刀:“先知卡也是啤酒肚的。”
“是。”李斯年供认不讳。
方岱川听见自己心头的一根弦倏地断了。
似乎不用再继续问了,一切奇怪的走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啤酒肚的尸体里的平民卡,一定也是李斯年搞得鬼。
“宋老太太身上有平民卡,我埋葬她的时候顺走了,塞进了啤酒肚的尸体里。我是想提醒你们,排坑的时候,大家不约一同地落下了啤酒肚。”李斯年目光恳切,“杜苇察觉了,那晚他来找我,问我,是不是真的验过了人,我猜啤酒肚的尸体就是他移动的。他上过三楼,见过那个保险箱,杨颂在大家面前露了钥匙,又来找我,他猜到我们会有交易,便提前布置好了三楼的现场,目的就是告诉我,他知道我的把戏。”
怪不得,那夜看见啤酒肚的尸体,李斯年冷笑说,是冲我来的。方岱川惨笑。他又倏忽想起,李斯年看见啤酒肚的尸体,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想来见到自己亲手杀的人端坐在门后,饶是李斯年百般算计,不显山露水的人,怕也有一瞬间的心神牵动吧。
他想起那天海边,他猜测boss是个“生活精致,装潢华丽,对酒很有品位,富有艺术修养,不抽烟”的女人,如今想起,除了性别错了以外,条条框框指向的都是李斯年。
方岱川细细回想,像是看了一本所有观众都预知了结局的书,书名早已剧透一切,只有他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得知了结局之后再往回看,竟然字字句句都是伏笔。
李斯年从来不在他面前验人。
李斯年说:“别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我。”
李斯年一张一合地弹动着钢笔的笔盖。
李斯年身中狼毒,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笑道:“罢了。”
李斯年额角沁汗,左肩血肉模糊,说:“最后一夜,让你一次。”
方岱川眼前模糊一片。求求你们别骂我蠢,他想到,你们不在局中,不知其苦。
“所以,”方岱川哽咽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李斯年仍是微微笑着,毫不辩解,他说:“是。”
“我就是boss,我知道每个人的身份,我把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第一个杀人,拉开了整场戏的序幕。我将你们一个一个逼入了绝境,你感受到自己的绝望了么?他们每个人死得时候,都是这样绝望,像我父亲死时一样。”
“我知道你们最怕是什么,我知道你们最绝望的存在,我要所有人都怀揣着绝望去死,怀着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像我父亲被活生生困死在浸满水的洞穴时那样。”
不是!方岱川心里呐喊道,你不是!
“现在,川儿哥,”李斯年笑了,声音低哑又温柔,“拿出你的毒药来,咱们两个,堂堂正正地打一次。”
“我还没和你正儿八经干过架,对不对?乖,这次不让你了,你也别让我。”他说着,指尖的钢笔映出凌厉的光。
第87章 第七日·02
方岱川不为所动,质问道:“啤酒肚和十几年前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第一个就杀了他?”
“他和老陈,都是当年的地质所的勘探员,他们倒是没有作恶,只是,无意识的蠢,有时比有意识的恶更令人如鲠在喉。”李斯年挑了挑眉。
方岱川想起当初在车里,老陈对他说:“我每次接着新活儿,去鸟不拉屎没信号的地方工作,就在手机里下载好几部抗日剧,见过你好几次。”那会儿他天真地以为对方是老一辈演员,每次接了新剧去出外景,现在想来,他说的是去勘探。
“他们察觉了我父亲的动作,牛所长朝他们询问打探,他们随口将这件事捅出去了,”李斯年接着冷嘲道,“这种蠢货,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事到临头,方岱川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目光钉死了李斯年:“我最后问你两件事。”
“第一,你是凭什么断定啤酒肚身份的?”
李斯年似笑非笑:“抿出来的。他看完牌就扫视了全场,非神即狼。我出言试探,说狼人都不要杀人,我们一起活着回去,他第一个响应。狼人听到这个提议,一定会犹豫,他们不愿意放弃到手的优势,去搏其他人的良知。只有好人才想安稳活到最后。我猜出来你是女巫,想找一张神牌傍身,好取信与你。”
方岱川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问道,“第二个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在机场,你,你认出了我,为什么要拉我上来?”
李斯年转头看着窗外,回忆起那场大雨。雨下得太大了,那个身影从外面一头撞进来,笑容明朗,下垂眼天真又果敢,他当时就觉得,他遇见了命里的劫数。
“我认出了你,记得你父母是刑警。你说,你接到了上岛的通知,我登时就起了疑心,我疑心你的父母是不是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系,这次牵扯上了你。你是无辜的,都怪我一时多疑,拉你上了这条不归路。”他沉声说道。
方岱川终于懂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李斯年莫名其妙地选择他,亲近他。
他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所以第一个来接近他。于是有了一开始的示好,有了故意接近的试探,有了一步一步地走进,有了细致入微的观察。
李斯年回忆起这七天,短短一周,仿若一生的轮回。他冷眼看着他想保全所有人,看着他天真地犯傻,看着他一点一点扎进自己的圈套里,最后眼见他纵身一跃,他心底最后的一丝薄冰被狠狠击碎。他靠在对方的脊背上,叹道:“罢了。”从此认了命。
不是不后悔的。假如当初没有那片刻的多疑……
假如方岱川赶上了去节目组的飞机,假如他安安稳稳地去拍综艺,他一生都不会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他也不必再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李斯年目光怅惘。
“你又对我撒谎。”方岱川声音仿佛窗外的海风,冷静得可怕,他目光锋锐,逼视着李斯年,声音却极轻,“假如你真的是boss,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有没有得到上岛的通知!!?”
李斯年眼睫猛然一抖。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李斯年,你骗不了我。”方岱川从裤兜里掏出了那瓶毒药,拔出了黄铜的瓶塞。
“我不会让你如愿。”他微微一笑,右臂抡圆,一气将那瓶毒药掼在了旁边的落地窗上,玻璃应声碎裂!断裂的碎片在阳光中闪烁着点点尖锐的光。
李斯年盯着玻璃碎裂的弧线,僵立当场。
“你不就是想测验人性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就他妈有我这样的蠢货,一身反骨,偏不妥协,你杀了我,我用命告诉你,你他妈赢了游戏,却永远证明不了你想证明的人性本恶。你赌输了。”
“你他妈现在就弄死我,”方岱川抬起眼睛,直视着李斯年,嘴角勾起一个怒气腾腾的弧度,“来啊,一针捅死我!”
窗外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晃了一晃。
海面虹吸一般,远远退下去,又猛地涨起来,那下面酝酿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然而屋里的两个人谁都没动,临军对垒,剑拔弩张。
李斯年苦笑,他心想:“我早就输了,你一跃而下的那一夜,我输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李斯年脸色冷峻,然而他仍旧立在原处,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渐渐蓄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方岱川往前走了一步,钢笔的笔尖正顶在他的脖颈处,尖锐的精钢笔尖点在他柔软的脖颈上,再进一步就能切开皮肉,灌进一墨囊毒液。
李斯年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方岱川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腕。
“你总是这样,”方岱川声音哽咽,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倔强地不让眼底的泪珠滚落下来,“装出一副冷漠如山,百般算计的样子,以你李斯年的决断,真要弄死我,你会跟我上床?你会跟我逼逼这么多?以你李斯年的骄傲,你会看清所有人的身份牌再动手?你他妈是逼我动手,对不对?你他妈要我杀了你,对!不!对!”
李斯年身形微微一晃。
“你以为我们认识七天,我就不了解你,就能被你骗过去,你他妈看低了我方岱川,也看低了你自己。”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斯年摇头苦笑:“不,我是看高了我自己。”
钱钟书说,老实忠厚人的恶毒,像米里的沙粒,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现在看来,老实忠厚人的恶毒,比不上老实人犯聪明。
大智若愚,大意如此。
因为心中有永恒的光明之火,所以从来不畏惧身旁的黑暗。
他低头惨笑,垂下了手。
海风顺着落地窗的破洞卷进来,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重。
“你不愿意说,我来替你说,”方岱川伸手抵了抵眼泪,脸绷得死紧,“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给我们退路,你说大家谁也不动手,等第七天飞机来接,大家一起回去。你一直没有动手,直到丁孜晖在二楼一声尖叫,战鼓已经擂响,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啤酒肚。你一直在一种自毁的情绪中,被狼毒,被猎人威胁,被扎,投票自己,你步步寻死,将自己无数次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你当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有人都是随机抽卡,你没有验人功能,你也从没有到狼队的屋里去过,你将自己摆在所有人的敌视名单上,站上铁丝,命悬一线,这是一个冷血无情、精于算计的boss会干出来的事情么?”
李斯年眼神闪了闪,勾唇一笑,笑意很惨淡,未达眼底。
砰——
一声枪响。
方岱川悚然一惊!
李斯年抱住自己的左臂,疼得站立不稳,膝盖生生地砸在了地上。屋角的狙击枪对准着他的左肩。方岱川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黑,条件反射往前迈了一步。
“退回去!”李斯年仰头大吼道!他额角崩出一根青筋,目光里是痛到极致的冷静和惊恐。方岱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斯年。
他的脚步被生生遏在原地,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从他眼角滑下来:“怎,怎么会……”他甩掉眼泪,扭头逼视着摄像头,大骂道:“你们他妈发什么疯!”
回应他的是屋角的狙击枪,四台狙击枪,同时对准了他。
“别动他!求你!”李斯年奋力站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不顾自己剧痛的肩膀和满额头的冷汗,捏住了机器上的摄像头,“别动他……”
机器的扩音器发出沙沙的响声,方岱川惊愕在原地。
那个不辨男女的声音幽幽地响起:“Eternity,你真叫我失望。”
“看不出来,游戏玩到最后,你竟然还有点小聪明,”摄像头对准了方岱川的脸,方岱川仿佛看到了坐在镜头后面的那个人,那人皱着眉思考着,似乎是看在他们死到临头的份上,勉为其难地为他们解释,“这是一个人性考验的游戏,只能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里选,你们不共边,谁叫你们不走运呢?”
李斯年弹开笔盖,将钢笔反握在手里,垂下头,似乎是认命了。
“这就对了,Eternity,杀了他,别叫我失望。人类,就应该是这样,我们是智人的后代,亿万年前,一百多个生物属都在我们手上残忍地灭绝了,最恶意的人性早在最一开始的基因里就携带了。不要怕背负罪恶,我们都是罪恶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