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光(41)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电影里成年后的剧情特别压抑,祝夏这阵子拍戏越拍心里越闷,今天终于觉得郁气稍解,振作精神地跟傅泽明闲扯。
聊着聊着,祝夏忽然从一堆小玩意里翻出个纸盒,他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个玻璃做的小猫摆件,是他吹制玻璃时照着傅泽明家发财做的毕业作品,本来打算做完送给傅泽明,结果被文嘉仪征用当道具,前几天用完了才还给他,那天拍戏太累,他忘了拿给傅泽明,今天翻到才想起这茬。
傅泽明刚把小箱子合上拉起来,被祝夏拍了一下肩,祝夏把小猫摆件递给他,说:“哥,这个给你玩。”
靠床的墙上有一扇窗,木窗被支起,傅泽明接过小猫摆件对着光细看,猫咪圆圆短短懒洋洋,坚硬透明的玻璃身躯带着浅浅的金色。
他到现在为止,收到来自祝夏的各种奇怪礼物数不胜数,比如祝夏小时候的照片、古怪口味的零食、姜大卫《报仇》的电影海报、乐高手表、栋笃笑的票、一片漂亮的叶子……刚开始他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一天他看到一款新出的游戏头盔,顺手多买了一套填了祝夏的地址。
初春的风似暖非暖,带着一点不知名的花朵香气,吹得人心口发热,傅泽明是准备今天表个白。过年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打算,祝夏不怎么瞒得住事儿,要是在剧组里表白,两个人关系变化相处模式可能也要变化,剧组里人多眼杂,风险太大,但今天表白,祝夏明天就离组,虽然会几个月见不到面,但这个月正好能让他们过渡一下关系再处理一些问题。
他们俩谈恋爱不是简单的事情,要修改各自原有的人生规划、十有八九会让亲人难过、一旦暴露事业必定面临极大压力,甚至放弃原有的事业基础。但只要他们觉得对方值得,那这些问题都可以去解决和面对,他确定自己的心意,也终于觉得祝夏会给他回应。
“祝夏,我有话跟你说。”傅泽明在床边坐下。
祝夏把小箱子拉到墙边靠好,听傅泽明这么说,也走过来也在床边坐下。
傅泽明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别人追他,他是个脸皮挺薄的人,对表白这事又是新手上路,之前准备地好好的,可祝夏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那些拙劣的告白就沉甸甸地压在舌尖。
最后他凑过去亲了祝夏一下,然后用指腹蹭了下鼻尖,说:“我就是想说这个。”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
祝夏像是忽然被施了变成木偶的魔法,他和傅泽明对视了五秒,才干巴巴地问:“傅叔叔和关阿姨那儿,要怎么说?”
祝夏主动提到现实问题,让傅泽明觉得愉快,他解释道:“等我拍完这部戏,会跟他们谈谈,顺利的话就再一起正式吃个饭,不顺利只能慢慢来。”
祝夏“哦”了声,又问:“你们公司那边呢?”
傅泽明也考虑过了,回答:“元元瞒不了,我的经纪人最好也不瞒。”
祝夏不能再和傅泽明对视,他最后小声说:“可咱们俩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光里的烟尘在缓缓移动,时间似乎已经凝固,或者其实是在加速流动,因为春天结束地太快。
傅泽明眼中温柔愉快的神采消失了,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会错了意,沼泽中只有他自己。
卷二 碎玻璃 完
卷三 日月光
第一章
关于分手之后能不能做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觉得分手之后别说做朋友,最好连面都不要再见,祝夏以前不明白,分个手哪有这么严重?人一辈子会谈很多次恋爱,大家都在别人的生活里来来去去,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喜欢的时候当然会分开,谈恋爱之前是什么关系,那分手之后就还是什么关系。
但他现在跟傅泽明不是分手,只是表白不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傅泽明说话。
回北京的第一周,祝夏没跟傅泽明联系,傅泽明向来也不主动联系别人。到第二周,他做好心理准备给傅泽明打了电话,谁都没提表白的事儿,简短地聊了几分钟。虽然双方的语气都不太不自然,但祝夏还是很高兴,他乐观地认为,眼下他们可能有点小尴尬,暂时不能自然地交流,但多聊聊等尴尬劲儿过去,总能和以前一样。
做朋友多好,不用思考麻烦的事,不必负担彼此的人生,是除了亲人之外最稳定、轻松、愉快的关系。
抱着修复关系的想法,祝夏继续频繁地跟傅泽明通话。开始傅泽明会接,只是每次聊不了多久,傅泽明就会用要拍戏之类的理由挂断电话;过了半个月,傅泽明接电话的次数渐渐变少,好几回都是元元在接,说演员们在开会,或者傅泽明正在拍戏,祝夏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嫌了,但还是不死心地保持联系。
转眼到了五月十三号,那天是傅泽明的生日,祝夏卡在十二点给傅泽明打电话祝贺,傅泽明接了,这周他第一次自己接祝夏电话。
祝夏坐在地毯上,对电话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电话里的傅泽明对他说“谢谢”,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听筒里传出对方的呼吸声。
祝夏很擅长说话,只要他想,今晚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傅泽明说出朵花来,但前提是对方要愿意听,他已经能预料,自己如果开始说月亮,那大概五分钟后,傅泽明就会跟他说:“十二点了,早点睡。”
沉默持续了一会,傅泽明开口:“明天还要拍戏,我先——”
“哥。”祝夏截断他的话,“咱俩谈不成恋爱,别的是不是也不行了?”
电话里再次安静,不过这一次的沉默很短,傅泽明回答:“我试过,不行。”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完全拉开,月光铺满了房间。祝夏攥紧了手机,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难过,这种情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傅泽明语气中的无能无力,那种尝试后带着痛楚的无能为力。
“明白了。”祝夏眼睛发涩,他又说了一遍,“哥,生日快乐。”
傅泽明也轻声重复:“谢谢。”
挂了电话,祝夏去洗澡上床睡觉,但直挺挺地躺了一个小时都没睡着。凌晨一点,他爬起来下楼去翻卢云波的酒柜,决定喝点酒助眠。
卢云波下楼倒水时,看见大厅里月光入室、灯光暗淡,沙发边开了一盏落地阅读灯,昏黄的光芒照亮沙发上的人与茶几上的酒瓶和酒杯。
卢云波顺手开了大灯,对外甥笑道:“开盏小灯喝点小酒,挺有情调,你明早上没课吗?”
祝夏虽然不是偷摸着喝,但也不想让舅舅撞见,放下杯子讪讪道:“没课,舅舅你还不睡啊?”
“没睡着。”卢云波本来是打算喝水,现在看外甥开了酒,便去取了杯子过来坐下,“我也喝一杯。”
祝夏给卢云波倒酒,卢云波端起杯子慢慢晃动手腕,祝夏的品酒知识与习惯是卢云波手把手教的,所以他转杯的姿势很像卢云波。不过郑艺博曾经说,每次看祝夏做这个动作,都感觉他像在装逼,特别想揍他,但卢叔叔这么做就有种范儿,显得很有风度。
卢云波看了祝夏一会,问:“怎么心情不好?失恋了?”
祝夏哈哈笑了一声,问:“我看着那么丧啊?”
卢云波说:“你看起来像是没办法了。”
祝夏的笑容维持不住,他低下头。
卢云波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外甥的头发,说:“你上一次半夜爬起来翻酒柜,都是你六年级的事情了。”
“别冤枉我,我六年级的时候可不爱喝酒。”祝夏想不起有这么回事。
卢云波提醒道:“你每天都送巧克力的那个小姑娘,她最后一次来家里玩,你送了她一本矿石图鉴。”
卢云波这么一提醒,祝夏倒真想起来了。他六年级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长得超可爱的女同学,那个同学应该也喜欢他,受邀来家里玩过,只是没过多久就转学了。六年级的时候祝夏在沉迷《古惑仔》和《热血高校》以及各种武侠小说,平时装得特酷特拽,小姑娘转学那天他白天在学校撑着若无其事,回家之后半夜爬起来翻酒柜,想效仿江湖儿女一醉解千愁,几杯酒下肚醉得七荤八素,失手把酒瓶给打了。卢云波听见动静来看情况,就瞧见满地玻璃渣,小外甥抱着桌子腿哇哇大哭。
祝夏不记得那个小姑娘什么样子,也不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更是早就忘了那种让他大哭出声的心情。他觉得哭着抱桌子腿儿挺丢人,抓着头发说:“我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你还是小学生。”卢云波笑笑,“我现在也记不住多少,不过半夜爬起来喝酒和你现在这种没办法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样。”
“这不一样,我没失恋。”祝夏的声音有点哑。
卢云波的身体向祝夏倾了一些,他耐心地等祝夏说下去。
“我是因为,跟傅泽明绝交了。”祝夏握着自己的手,这不是失恋,他没有失恋。
卢云波神情微变,祝夏低着头看不到舅舅的脸。卢云波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的手指在酒杯上无声地叩击几下,然后放下酒杯,伸手搭上祝夏弯下的脊背,说:“小傅的脾气很好,你跟脾气好的人吵不了架。”
“我们没吵架。”
“你想跟他和好?”
“我们不准备和好。”
第二章
《吹玻璃》九月底正式杀青,傅泽明和祝夏都没再联系对方。
十月一号是国庆节,全国人民进入假期模式,长假第二天是祝夏二十岁的生日,难得卢云波今年国庆没工作。一号下午,祝夏收拾了两件随身物品,打算离开北电这边的房子,回家跟舅舅一起过生日。
他走到电梯门外,按完电梯按键便戴上耳机,听歌等电梯。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歌曲随机放到Yellow Magic Orchestra的《君に、胸キュン。》,祝夏不自觉地跟着哼:“君に胸キュン,愛してるって,簡単には言えないよ,伊太利亜の映画でも,見てるようだね……”
哼完这句,他忽然出神想到傅泽明,他跟傅泽明有很多共同爱好,但很少欣赏一样的曲子,Y.M.O是难得他们俩都喜欢的乐队。前几年,为乐队成员坂本龙一拍摄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在国内上映,他们还一起买票去看。
电梯“叮”了一声,祝夏回神。银色的门向两边滑开,门内已经站了几个人,地上放着两个一看就很重大箱子。祝夏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元元,元元正低头看手机没注意他,一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看祝夏站在外面不动,好心地说:“哥们儿,不会超重,你进来吧。”
元元随意抬眼一瞥,和祝夏对上目光,她的表情有一瞬尴尬,然后往旁边让了一步,祝夏走进去跟她并排站。
元元觉得尴尬,祝夏也尴尬。从四月下旬到五月十三,他给傅泽明打的电话基本是元元在接,开始元元还偷偷问他跟傅泽明闹了什么矛盾,祝夏答得含含糊糊,元元后来就不问了,只是为难地一次次告诉他傅泽明现在有事,接不了电话。
不过再尴尬,两个人这么熟,也不可能不说话。祝夏摘了耳机,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元元:“你们回来多久了?”问完他就觉得后悔,《吹玻璃》杀青那天剧组群里发了一宿红包,傅泽明和元元要么杀青当天离组,要么第二天走,稍微动脑子就知道他们回来是四五天,他这话找得也太没水平。
要是以前元元已经开始嘲笑他,今天却态度很好地答道:“回来五天了,今年长假你不回家?”
“正准备回。”祝夏看了眼地上的两个箱子问,“我哥以后不住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