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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声与循途(37)

作者:庸责己 时间:2018-11-07 12:18 标签:成长 音乐

  I live in the better half
  And suffer twice the pain
  ——by Him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后天更新。
  关于这四段诗:都是德国诗人Wolf Biermann的作品,原文是德文我也看不太懂,毕竟和林指境界不同。文章里的中文主要是根据翻译后的英文版本,凭借我十分之一桶水都没有的翻译水平粗糙译成的,韵律什么的统统没有,实在对不住各位……更对不住Wolf Biermann先生。
  不过傻逼穆听的是林指翻译后的英文,无论是诗韵还是含义都理解得很到位啦。
  我会在微博贴上英文版本,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去参考。


第三十六章
  山顶除了那栋赎罪之屋,还有好几个观景效果极佳的长椅供登山者休息,林衍找了一张视野开阔的长椅坐下。五月刚开山,不是徒步旅行的旺季,正午太阳当头,这条步道的尽头除了林衍和穆康,一个人都没有。
  阿尔卑斯山脚下平原开阔壮丽。林衍身处海拔之上,只需一眼就将碧湖、房屋、田野、树林尽数收下,仿佛化身大千世界的眼睛,正以宏观视角注视着交相辉映的欢声笑语与悲愁垂涕。
  灵魂总有归处,无论喜悲,无论善恶,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林衍长出一口气,这么对自己说。
  穆康坐过去的时候,林衍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对穆康说:“看了另外一个盒子吗?”
  穆康拿出水喝了一口:“本子和笔,专门放那儿给游客写心得体会。”
  林衍开了包薯片,递给穆康:“你写了吗?”
  “没有。”穆康看了眼薯片包装,嫌弃地说,“酸奶油洋葱?什么鬼?”
  林衍:“只有这一种。”
  穆康很有原则地说:“不吃。”
  林衍吃了两片也有点忍不了,难得评价了一句“不好吃”,把薯片塞回包里,翻出剩下的三明治,边啃边问:“为什么不写?”
  穆康也拿了个三明治啃起来:“里面写了好多故作高深狗屁不通的诗。”
  林衍一愣,了然地说:“毕竟读了一个诗人的故事。”
  穆康:“和一个狱警。”
  林衍沉重地说:“斯塔西。”
  穆康叹了口气:“是啊。”
  两人坐在雪山之巅,嘴啃冰凉的三明治,搭配冰凉的矿泉水,呼吸冰凉的空气,品味冰凉的故事,觉得本来被湖水润泽的美丽人生都愁云惨雾地冰凉起来。
  穆康吃完了三明治,对林衍说:“你知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加缪。”
  “嗯。”林衍念出了《困灵》的原名,“Le Renégat ou un esprit confus.”
  “发音比我好听多了。”穆康笑着看了林衍一眼,转而说道,“后来我不喜欢他了。”
  林衍:“为什么?”
  穆康:“他太乐观了。”
  林衍不太赞同:“加缪不乐观,他只是……不愿做无畏的抗争。”
  “对。”穆康冷冷道,“选择接受,然后在屎里面寻找幸福。”
  林衍想了想:“没那么糟,幸福是他的抗争手段。”
  “在我看来就是那么糟。”穆康注视远方,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即使精神里觉得幸福,屎依旧是屎。”
  林衍没说话。
  “我以前也以为,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可以写音乐。”穆康的视线终于擒住了山脊一株在寒风里飘摇的野草,“后来我才知道,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我也是其中一员,根本摆脱不了,因为我只能写音乐。”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几秒,又开口问道:“你明白吗?”
  万物各行其是,一人矫情如蚁。
  “你明白吗”这四个字被穆康问得执拗又惶恐。
  他心猿意马地望着那珠野草,不敢看林衍,生怕从那双他视若珍宝的眼眸里读出不屑、嘲讽或鄙夷。
  穆康多心了,他的阿衍从不会让他失望。
  林衍点点头,贴心为穆康做出总结:“它从解脱,变成了束缚。”
  穆康张了张嘴,盘踞心头未决已久的酸涩又翻涌而出。
  他连“嗯”一声都做不到,心情陌生而仓皇。
  对,就是这样。
  你也明白啊,阿衍。
  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穆康产生了并非酒精作祟、难得由理智控制的倾诉欲望,嘴边有很多话想说。
  可当他抬头看向林衍,看到清澈眼睛里熟悉的专注和温柔,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他便足够,什么烦心事都抵不过林衍的眼神。
  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说了。
  穆康将视线移到远方的平原,平静地说:“是。”
  林衍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你说得对。”穆康低声说,“在痛苦里寻找幸福是加缪的反抗手段,我没到他的境界。”
  “我做不到,既摆脱不掉,又抗争不了,所以才会讨厌他。”
  “本来想写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你。”穆康笑了笑,“今天既然和那位狱警兄这么有缘,就提前透漏一下吧。”
  林衍反应很快:“写给我们的交响曲?”
  “嗯。”平原上宁静的湖泊像林衍的眼睛,轻柔拂走淤塞心头的黑暗,穆康坦荡地说,“还是交响诗,叫L'étranger。”
  林衍惊讶地看着穆康,半天都没说话。
  穆康自嘲地说:“其实我心底里还是羡慕他的,我只是成了一个……局外人。”
  林衍试探地问:“你要写……自己的故事?”
  “我哪有什么故事值得写。”穆康摇摇头,“是莫梭的故事。”
  林衍尖锐地说:“莫梭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穆康:“嗯。他用冷漠来反抗荒诞。”
  林衍追问道:“那你呢?”
  穆康知道在林衍面前打不了马虎眼,毕竟阿衍天下无双,聪明得让穆康有时候都自惭形秽。
  他避重就轻地说:“我不是莫梭。”
  林衍不依不饶地看着穆康。
  你是谁?
  你在音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衍无声的凝视是穆大才子一生的命门,他抵抗不了,也不想抵抗。
  穆康放弃似的坦白道:“和写日记的老兄一样,我也是个沉默的人。”
  世人皆沉默,或因恐惧,或因懦弱,或因无知,或因疲倦。扪心自问,谁都无法坚定地说自己不是沉默的大多数。
  林衍难过地想,我也是。
  他的爱情沉默多年,和谁都无话可说。
  林衍缓缓念道:“沉默有罪。我余生都将在这里赎罪。”
  “啊。”穆康说,“按他的思路,我也有罪。”
  林衍立即反驳道:“当然不。”
  “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罪,顶多是痛苦而已。”穆康耸耸肩,“我懂他的愧疚,但不觉得他需要因为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就在这里赎罪。”
  林衍在心里苦笑半晌,对穆康说:“一个是斯塔西,一个是囚犯,如果要赎罪,也该是为整个斯塔西赎罪。你是这么想的吧。”
  穆康:“没错。”
  林衍轻声叹了口气:“你不懂他。”
  穆康:“谁?”
  林衍:“写日记的这个人。”
  穆康挑挑眉:“是吗?”
  太阳来到头顶正上方,告诉探险者已经是必须要下山的时间了。林衍站起来走到山崖边缘,最后一次以世界之眼俯瞰大地。
  他背对穆康,用语言点出穆大才子思想里多年未填的空白:“他不是悔恨自己见死不救,也不觉得自己手染献血。”
  “他要为之赎罪的是……爱情。”
  “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穆康靠在椅背上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持续一生、没有结果的爱情?”
  “就像音乐对你来说,曾经是解脱,后来成了束缚。”林衍转过身,郑重地对穆康说,“对有些人来说,爱情亦如是。”
  “不同的是,或许你苦不堪言,爱情却总能让人甘之如饴。”
  探险者们回到酒店时已经快七点了。徒步登山太耗体力,两位音乐家累到连餐厅都没去,直接回房洗澡,叫了晚餐到房间。
  晚餐送来的时候林衍还在浴室,穆康给送餐人员开门,来的果然是那位看起来是大堂经理、实际上是说书先生或者吟游诗人的小哥。小哥穿着黑西装挺胸抬头走进来,一本正经地对穆康说:“我猜你们也找到了,那本日记。”
  “找到了,确实是个惊喜。”穆康站在阳台门口看小哥摆上餐具,随口问,“有筷子吗?”
  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工作的小哥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客人提这种要求,疑惑地问:“不好意思先生,你说什么?”
  穆康:“算了,没什么。”
  小哥微微欠身,把牛排和意面拿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对吗?”
  穆康:“太悲伤了。”
  小哥:“充满罪恶,可那是爱情!”
  穆康漠然道:“哦。”
  小哥手捧前一天两人没喝完的红酒,如同握着手榴弹,以一种“你不承认我就不给你倒酒”的目光看着穆康:“你说是吗,先生?”
  惨遭胁迫的穆酒鬼只好认怂:“是的,可是这份爱……太沉重了。”
  “爱情永远是美好的。”小哥约莫还未过思春期,“因为爱情,我们才能读到那些诗,才能在这么久以后,依然能看到‘他’的才华和精神。”
  穆康满意地看着小哥把酒倒好,说:“你说得对。”
  “他用余生赎罪,上帝会给予他宽恕。”小哥煞有其事地说,“他们将在天堂相遇。”
  穆康:“希望如此。”
  小哥把晚餐布置好,对穆康鞠躬道:“祝您用餐愉快,用餐结束后把餐桌推到门外就可以了。”
  穆康客气地送他出门:“好的,谢谢。”
  “那么先生,祝你和你的伴侣(partner)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再见。”小哥对穆康眨眨眼,飞快地走了。
  穆康:“……”
  林衍出来的时候,穆康居然既没在阳台上看风景,也没在餐桌前等吃饭,而是一脸惆怅地坐在床边发呆。
  林衍:“……怎么了?”
  穆康抬头看了一眼林衍,可以很确定他就是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人了,一整天高海拔日晒依旧没能摧残他白皙的皮肤,三十几岁的人穿着睡衣擦头的模样实在太他妈幼齿了。
  穆人渣此刻好生惭愧,惭愧得要死,一辈子都没这么心虚过,满脑子都是“该不该告诉阿衍有人误会咱俩是一对了”。
  操,感觉老子占了好大的便宜,阿衍这么好的人。
  算了,人渣之魂阴险地说,气氛这么和谐,还是别说了。
  穆康因为这声“partner”翻来覆去了整晚,身体的疲劳也拯救不了他这轮晚期强迫症似的失眠,脑子里一会儿是“我对不起阿衍”,一会儿是“反正阿衍没听到”,两种想法拉锯博弈到半夜,好不容易以精神分裂的状态睡着了,还做了个空前绝后的梦。
  梦里穆康成了老被虐的作死诗人,林衍成了旁观的闷骚狱警,两人之间本该上演一出惨不忍睹的虐恋情深,可操蛋的是穆人渣神魂俱在,既知道狱警在偷窥自己,又知道狱警对自己怀有某种不可言说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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